“冰场一冻上阿行的确是有理由过来了,我们却又得按照太太吩咐隔三差五把阿行折腾发烧,哪个好人经得起这番折腾?”小絮一想到阿行冬天时身体即将承受的劫难便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根本不知道阿行能不能撑过来到白家的第二个冬天。
“喏,给你。”园丁从抽屉里翻出那只被何千舟从车窗扔出的弹弓。
阿行惊喜地接过弹弓小心翼翼地放回口袋里,她之所以珍惜这个弹弓不只是因为喜欢这个物品,更多因为它是何千舟第一次送给自己的礼物。
“阿行,你身上怎么有烟味?”阿行回来时何千舟蹙起眉头问她。
“我去后院告诉小絮,以后不用再每天帮我准备玻璃罐,所以身上才不小心沾染了园丁的烟味。”阿行急忙向何千舟解释事情的原委。
“阿行,你好乖,我对你今天的表现很满意……不过,惩罚不可以讨价还价,你以后仍旧不可以碰弹弓,我现在就带你去练习使用一种比弹弓厉害一百倍的物件,如何?”何千舟言语间瞥见阿行口袋里露出的半截弹弓,便将它抽出来锁进从前装安眠药的柜子里。
何千舟下午特地空出时间将阿行带到了青城唯一一家实弹射击馆,陆雨棠从白凌羽那里得知消息带着妹妹雨浓一起赶了过去。阿行果然如何千舟所料对射击很感兴趣,雨浓也戴上护目镜陪同阿行一起向教练学习。
陆雨棠与何千舟自幼接受的长女教育其中有一项就是射击训练,每年寒暑假全国各地的长女们便会定期前往邻国接受专业射击训练,妹妹小世出事之后何千舟在一次训练中不小心被弹壳灼伤肩膀,那之后便以心理疾病为借口不再参加任何上头专门针对长女定制的训练课程。
何千舟觉得月家对月谣的淑女教育是一种泯灭人性的剥夺与奴役,白家与陆家这样的家庭对长女的教育同样是一种自欺欺人式的狂热塑造,那些人把所谓长女架上神坛的同时却在家族之中划出严明的等级。
陆雨棠与何千舟接受的是上头为各大家族定制的长女训练,雨浓与小世年幼时候接受的是次女训练,姨妈家的两个妹接千舒与千瑜妹受的是幺女训练。长女的字典里没有服从,次女的字典里只有辅助和服从,幺女的字典里只有服从,她们从出生那一天开始就被家族给予这样的定位。
何千舟不知道应该因自己身为白家长女庆幸还是惋惜,她只知道自己身在一种等级森严且无法撼动的家族秩序里。白家与陆家这样以长女为家主的家族长久地存在于每一个城市,它们像是一张紧罗密布的网互为支撑、互为联结,她们执着于在喧嚣而复杂的世界守护一方女人的领地,只是守护而已。
“白小姐,阿行射击天赋惊人,我很难想象她是第一次接触射击,如果这孩子早几年开始专业训练一定会是个好射击运动员。”射击馆教练走过来向何千舟展示阿行五弹一孔的靶纸。
“只是当做消遣罢了。”何千舟心想她果然没有猜错,阿行确实喜欢射击。
何千舟知道阿行多年以来郁积的情绪需要一个出口,射击或许能成为伴随阿行一辈子的发泄方式,她隐藏在性格深处的那些晦暗的、不稳定的、狠戾的,暴虐的东西一遇到射击就像天热时流汗那样自然而然地从身体里代谢掉。
何千舟知道阿行未来一定会成为她心目的好孩子,即便阿行的成长速度不比旁人,何千舟也会耐心等待,等阿行有一天真正长大成人,何千舟便再也不必每天病态地高悬着一颗心,再也不必惧怕她像年幼的小世一样在未成年之前突然死去。
“白小姐,我记得当初你在邻国取得的射击成绩十分优异,后来你怎么没有再去参加训练呢?”射击馆教练双手抱在胸前转过头好奇地问何千舟。
“我对射击一点都不敢兴趣。”何千舟望着阿行与雨浓全神贯注的背影摇头否定。
“我知道你后来不去莫斯科参加射击训练的真实原因。”陆雨棠待射击教练离开意味深长地冲何千舟一笑。
“你倒是来说说什么原因?”何千舟内心认定陆雨棠根本不具备精准揣测她内心的能力,就如同陆雨棠当年在邻国训练时一枪也没打中过十环。
“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怕自己被上头选中……因为上头十几年以来一直都很关注你,器重你,所以你藉由心理疾病原因刻意中断了所有专门针对长女的训练,如此便等同于主动出局。”陆雨棠见何千舟没否定便胸有成竹地继续向下猜度。
“的确,我确实是怕被上头选中,我不认为自己能胜任那个位置,我所有坚硬以及强势的表象都来自于长女教育的赋予,那是被世世代代雕琢、塑造、神化、众望所归的长女形象……她并非原本的我。我平日里辅助母亲管理白家已经令人焦头烂额,实在不适合做长女联盟的大家长……我很惧怕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何千舟索性将自身感受对陆雨棠和盘托出。
“那可是每一个长女家族都在觊觎的光辉位置,我直到现在依然无法理解你当初的退却,只差那么一点点,只差那么一点点你就可以扶摇直上,呼风唤雨……”陆雨棠言语间夹杂着对那个位置热烈的向往与无法释怀的惋惜,她不明白为什么何千舟可以在如此大的诱惑面前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