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千舟在从心理咨询室返回白家的途中一直没理会阿行,她一路都在努力控制自己如台风一般极具破坏性的糟糕情绪。何千舟不想用魏如愿那种暴力而又残忍的方式来对待阿行,她不想让阿行的人生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那样她对阿行的收留将毫无意义。
阿行时不时地假装不经意在车内后视镜偷瞄何千舟一眼,阿行认为何千舟一定会用母亲魏如愿管教孩子的方式对待自己。阿行看得出何千舟在尽量克制自己的脾气,那个人虽然脸上一片风平浪静手掌却一路攥紧,她的掌骨和指骨关节因为过于用力将皮肤撑成薄薄一层,几乎可以看得见骨头的颜色。
阿行见此情形不禁回味起父亲告别仪式那日,何千舟为了阻止她作出更可怕的行为上前狠狠甩了她两个耳光,已经失去痛感八年的阿行久违地感受到了疼痛的滋味。阿行庆幸何千舟当时的及时出手,否则她或许已经沦为穿着蓝灰色囚衣的罪犯,很多时候,她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魔鬼……
何千舟在阿行心中是一个拥有神奇能力的角色,那个人可以轻易地重新开启自己对知识关闭已久的大脑,那个人也可以令自己重新体验疼痛的感觉,那种感觉好似被冰冻的身体在暖阳下一点一点融化。
“你先回自己房间好好反思一下,我等下过来找你解决今天的问题。”何千舟到白家后扔给阿行这么一句话便先行上楼。
阿行站在楼梯下仰望何千舟如初雪般凛冽的背影,细细品味她鞋底踩在楼梯上的清脆声响,那个人的衣角、纽扣、袖口、鞋跟都沾染着浓重的寂寥,她仿若属于冰封的严寒,属于漫长的冬季。
阿行自小便听惯了这种话,自然懂得何千舟的意思,她一进房间便先到浴室去洗澡,母亲魏如愿从前立下的规矩就是挨打之前要先洗澡,否则挨打过后满身是伤,几乎连着一个星期都不能进浴室。
家中大姐江克柔每次都等母亲睡着后在夜里悄悄爬上阁楼,姐姐总是一边涂药一边嘱咐阿行不要再招惹母亲。阿行感觉不到疼痛却能感觉到棉签蘸着药液涂在伤口上的冰凉触感,姐姐总是一边嘱咐阿行一边哭鼻子,阿行涂多久的药她就要哭上多久……
阿行被母亲处罚过后一周之内的每个清早,江克柔都会端来一盆温水和毛巾帮阿行擦拭身体,伤口通常很密集,江克柔便润湿毛巾缠在指尖挑皮肤完好的地方擦拭,阿行有时会觉得姐姐是用毛巾在自己背后玩闯迷宫游戏。
阿行下午放学回来时身上的衣服经常会粘住伤口,江克柔会让阿行趴在床边,她则弓着脊背小心翼翼地揭开粘在伤口上的衣料,通常这种时候都难以避免渗血,江克柔就一边抽抽搭搭地哭一边继续帮阿行揭开粘在皮肤上的衣物,河笙每次见到姐姐捧着许多带血的棉签迈出阁楼,便会笑她护理经验这么足不如将来到医院当护工……
阿行今天格外认真地在浴室里好好洗了个澡,她知道在白家没有人会像大姐那样仔细地照顾受伤后的自己,她知道自己即将细细体验一场彻骨的疼痛,这一次意识不会自动从身体抽离……
阿行洗完澡之后披着浴袍静静站在墙角等待来自何千舟的疾风骤雨,她闭上眼睛幻想何千舟那双细长而白皙的手掌如何高高举起,她幻想藤条在空气中嗖地一声划过耳畔的锐利声响,她幻想藤条像长了一排细密牙齿般嵌入皮肤,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将再一次被食人鱼啃噬。
何千舟回来路上那双紧攥得几乎可以看得见骨头颜色的手掌,令阿行在内心提前做好今天可能会死在白家的准备,她会好好接受惩罚,她不会做出任何抵抗,只因为那个人是何千舟,阿行心甘情愿死在她的手里。
何千舟提早服用过使情绪平稳的药后推开小世卧室的房门,只见阿行穿着浴袍背对着自己像一颗树般站在墙角。何千舟见这情形蓦地想起了年幼时的小世,每次小世调皮,何千舟都会把小世拎到墙角象征性地罚站三分钟,那以后每当何千舟不开心小世都会自动走到墙角卑微地讨姐姐的欢心。
“阿行,你为什么站在这里?”何千舟双手搭在阿行肩头转过那孩子的身体,阿行那双湿漉漉的眼眸令何千舟仿若看到已经成长到十四岁的小世,那一瞬她觉得小世好似寄居在阿行的身体里,两个孩子共享同一具躯体。
“打吧。”阿行脱掉浴袍对何千舟做出一个抽打的手势,何千舟头脑陡然变清醒,小世绝对不可能对她说出这两个残忍的字眼,那孩子在惹怒何千舟之后总是讨好地撒娇,何千舟从不忍心对她动半根指头。
父亲酒后有一次试图对年幼的小世动粗,白凌羽当即从父亲手里把小世抢回来,母亲呵斥父亲,“老娘生孩子不是给你打的,你要是活不起就去外面死,别拿孩子撒气!”父亲从那以后再也不敢打欺负小世的主意,白家没有任何一个人肯做他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