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做的,全部都是为了游客好。我没有做错,我在履行身为工作人员的职责。”
分明没有人问他,他却止不住话地继续道,“我身上没有一点点印迹,我是最合格的最尽职的工作人员,我没有做错,不会做错。”
姚千摇了摇头,突然道:“不对。”
“最开始见到他时,他不是这样的。”
听到这话,我心中一凛,朝那人道:“你在害怕什么?害怕混沌?”
此话脱口的瞬间,一股诡谲又熟悉的气息骤然升腾,手背黑色印迹的皮肤周遭倏然一凉,我眼前的视野中,大片的雪白墙皮骤然被黑色占据,混沌在我视野中显形。我终于明白过来,眼前的工作人员究竟在害怕什么。
方才我们都没有看到,混沌没有在我们面前显形。
而对于这个工作人员而言,混沌已然掩埋了他半个身体。
“走吧。”我立刻挥手,道,“先就这样。”
“再拖下去,他说不定就要死了。”
恐怕从我们开始与他对话时,又或者姚千在搜出蓝色圆珠笔时,混沌便已经将这个工作人员视为正在与游客进行无关工作的对话。
尽管中途我尝试耍小聪明,与姚千对话试图避免被规则判定,但现在看来,作用并不算大。
真是严苛的判定啊。
从全息影院出来,我问姚千拿来邓科长的平板。
姚千知道我想要什么,一边将平板递给我一边道:“有他,我印象里这张脸。”
临走前,邓科长将他手里的平板交给了我们,里面存着有关于风铃游乐园的全部资料。他向我们叙述过的是其中重要的一部分,另外一些细节连同照片也都在这些资料里面,可供随时查看。
其中,所有尸体在游乐园被发现的受害者,相关信息包括照片也一起记录在资料之中。
昨晚,我已经翻看过一次,想确定我在超市仓库里见到的那个人是否也是被害者之一。可惜当时看到的时间太短,加之光线不好,我对那个年轻人的印象并不算清晰,对着照片们翻看半天,只觉得和其中一人有个六七八分相似,下不了定论。
这次则看得要清楚太多,打开平板,我翻看几张,很快找到了今天见到的这个中年人,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
姚千和乐语也接过平板看了看,都可以确认。
“果然啊,”乐语道,“游客的末路,果然是工作人员。”
“不止这么简单,”我目光落在这人身上,方才的一幕幕再次从脑中仔细地滤过,“刚才那个人是不是提到,他身上没有一点印迹。”
得到肯定答案,我沉默片刻,突然道:“我们去过山车再看一下怎么样?”
姚千问:“想看什么?”
“印迹。”我说,“那个晃荡的衣架,身上究竟有没有黑色印迹。”
这里距离过山车不过是十多分钟的步行距离,很快我们便再次见到了昨天和空气墙缠斗的,形似衣架的那位工作人员。然而这次不同的是,经过一晚,这位的情况似乎更加恶化,连站着的活力都已经失去,整个人仰躺在过山车前面的椅子上。
尽管如此,他整个身体仍然不能放松弯曲,只能直挺挺地倒在那里,毫无起伏,看不出是生是死。
我们想查看这人身上是否有印迹,上前几步来到近前,他仍然浑然不动,如果不是彻底干枯的鼻翼下还有空气的流动,几乎要令人以为他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气。
“根据规则来看,工作人员大多是存在异变的,”乐语大概是又想起方才那位中年人的四条胳膊,“又或者说,正如游客会变成工作人员一样,工作人员会逐渐变得异样,也是普遍规律。”
“如果只是这么简单,那么规则和混沌,在这个乐园里,又起到什么作用?”我道。
姚千垂着眼,语气中似有思考:“你是认为,身上是否存在黑色印迹,与红笔或蓝笔的阵营有关?”
“并不只是印迹,对工作人员行动的方式、逻辑,我已经有点眉目了。”
我正说到这里,突然间,面前的衣架骤然抽搐,兜帽下的眼睛以一种仿佛要冲破眼窝的样子剧烈地瞪圆起来,却并不是面对我们,而是朝向遥远天空。
这一瞬间,我几乎以为混沌再次出现,下意识地一惊,循着衣架的目光看去,却什么也没看见。
衣架干枯的嘴巴,渐渐张开。大概因为声带也已经干枯,他努力发出的声音与气音没有任何区别。
“哈”
我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紧紧盯着这人的脸,那张干枯到沟壑恒生的脸上,扭动出一个巨大的弧形,随着口中的气音而不断颤抖。
“哈哈,哈哈哈。”
他在笑。
他在笑什么?
他似乎是真的感到快乐。可此情此景下,这样一个笑,只会让人毛骨悚然。
我们三人默默无声,看到这人剧烈地大笑,用残破身体制造出他所能表达的最大快乐——而这干枯的脖颈又实在无法承担这样剧烈的愉悦,笑声持续十数秒后,他突然咳嗽起来。
咳嗽持续了几声,身躯再度恢复平静,他再度直挺挺歪进长椅上。
我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他好像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