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怎么说这么做都有些冒昧,我不免有些慌张,看到里面有人后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不大的房间里只有床和堆满了各个角落的杂物,没有柜子,都用磨了角的纸箱装着。底楼的光线本就不好,这会儿朝南的窗户还被摊档的大棚给挡住了,让室内变得一片昏暗。仅有的一小片空地上,一个小女孩正在地板上玩着纸牌,看到我后露出了害怕的神色。
“小姑娘,你一个人在家吗?”我们两人对视许久后,我才敢打破沉默问到。
她没有说话,只是对我摇了摇头。
“这里是周先生的家吗?”
“周先生?”
她脸上的表情终于从害怕警戒渐渐转成了疑惑,不过这也并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帮助。我小心地跨过门槛,继续问:“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周紫怡。”
姓周?那应该是这家没错了。“你一个人在家吗?”
“妈妈上班去了,她让我留在这里看家,不能让陌生人进家里来。”
可我……已经在这里了。
“妈妈就留你一人在家吗?爸爸有回来过吗?”
“我爸爸去上帝那儿了,不会回来了。不过,我不是一个人在这儿,还有绿叔叔陪我一起玩?”
我这时才发现她面前的纸牌放着两副牌,虽然都是明牌但分明代表了两个阵营,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玩法。“绿叔叔?他在哪儿?”既然孩子也知道了周先生去世的消息,要是他的灵就这样出现在妻女面前会让妻女感到害怕吧?他会不会是换了一副容貌陪伴在他们身边?
“他不是就在那边吗?”女孩指了指空无一人的阳台说,“哦?绿叔叔!你要去哪儿?我的王后还没打扮完呢。”
她的话刚说完,阳台的窗户就被打开了,一股卤味摊的香味随之飘来。糟糕!他真的在这屋里,要是早点用真眼咒就能早点发现他了。
我赶紧也跑到阳台,但奈何阳台的出路被那卤味摊搭的大棚给堵住了去路,只好折身回到正门。我这会儿才发现门的锁头是坏的,刚刚是用一根绳子绑住所以我才一敲门就打开了。
“紫怡!你呆在这里不要出门,也不要给陌生人开门!”
我只能撩下这句话后就跑出了楼道,可这会儿那鬼魂跑去了哪儿呢?这自发的市场比一般的集市还要热闹,一旦给自己施了真眼咒就发现这地方的鬼魂还真是不少。鬼和人混杂在一起,多半是些遭遇事故化作的亡魂,脑袋上流着血的,脸被压去一般的,断胳膊断腿的。
哦!那边!那背影和刚刚在商店街上看到的一模一样。我赶紧跑上前去抓住了他的肩膀。但转过来却是一个被割了喉咙的鬼魂,血在他转头的一瞬间喷射出来淋了我一脸。还好这只是灵而已,并不是真的血。
就算这会儿天已经渐渐黑了,闹市之中也不可能会有这么多的亡灵吧?城隍庙的那些人最近都在干什么?这儿已经俨然是一副鬼市的模样了。
“喂!我问你!这附近可有九里堤大火中去世的亡灵?”
“九里堤大火?这里有好多九里堤大火中去世的亡灵。”他一边伸手捂住留血的脖子一边说,“九里堤那边本就是穷人住的地方,这么大的火连烧了好多栋公寓。那里的穷人好多连安葬的钱都给不出,所以不少死了的亡灵也跟着家人搬到了这里。这里的房租比那边贵出一截,可想要在城里工作,这里也算是附近难得能租到便宜房子的地方了。这城内外,哪里还有这样小的单间公寓?”
“可那些受难者,不是都由政府出钱安葬了吗?还有那些幸存者的家人,不是都有固定的住处给他们安置吗?”
“什么固定住处,都过去两个月了,那几处临时避难的体育馆早就清空了。运气好的住进了蜀王府给安排的地方,而住在政府单位的这阵子一直在清退。虽然原本他们住的房屋也有政府低价收购以作赔偿,可那钱等于都赔给了地主房东,租户们一分钱都拿不到。唉,有些人累死累活的,一生的积蓄可都搭在那里面呢。”
那在脖子上抹血的模样,实在让人不忍直视。我只好又问:“那你认识那边底楼的周先生一家吗?你知道周先生的亡灵在哪儿吗?”
“周先生?哦!你问问那边那位罗先生吧。我听说他有个姓周的邻居来着。”
罗先生?我转头看向他手指的方向,不远处的服饰摊上卖的都是一些迷彩布,坐在其中有一个满身烧伤疤痕的男人,顾客来往都没看到他,很显然也是个灵。
“哎呦,这罗先生也是苦,一大家子老老小小都死在了那场火灾里。就剩了个女儿被送回了老家,远房亲戚们给他办了丧事,可他却说和老婆约好了在家里见面,迟迟不肯去城隍庙里住。那原来的房子被推倒了,最终还是托梦给了一位老兄弟,才帮他把排位带到了这里。”
这闲聊家常的语气和他拼命捂脖子止血的模样实在违和,我总觉得他手忙脚乱的不便叨扰,只好转身去向那位罗先生打听消息。
“哦,老周啊。我们以前确实是一栋楼里的邻居。”罗先生说,“那是个无比正直的人,谁都爱和他做朋友,可就是太老实了,所以落到了这种境地。“
太老实了?都已经死了的鬼魂都能开枪伤害民众,看起来像是个恶灵才对。
“要是个恶灵,活着的时候就做这种事了不是吗?”不知道是不是聊天让他有了精神,竟让他那张烧伤的脸变成了正常的模样,“他是因为受不了黑心公司才辞职了自己出来做个体生意,以前的公司要他每天都加班工作十几个小时,工资却低到连家都养不起。出来做生意的时候刚开始还好过一阵子,也爱接济朋友。但很快被大超市抢了生意,小店的成本比不过大企业的,大企业又爱低价倾销一些商品。可就算这样,他还是不愿意进来路不明的货,只愿意进上好的货。生意不好,利润又薄才一步步落到这种境地。可就算经营困难,他欠的债都没拖欠过一次。新债还旧债才让他的债利滚利越来越高,到最后正规渠道都没法周转后,不得已被人诱骗借了地下钱庄的钱。然后就开始了更为苦难的生活。”
印象里那些生活在地下世界的人都与吃喝嫖赌离不开关系,没想过去地下钱庄借钱的还有这种人。“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又去问那帮流氓讨钱了呗,除了找他们别无他法。本以为死了可以一了百了,可没想到自己都付出生命的代价了还是没法偿债,还让自己妻儿惹上了这样的麻烦。那些人不仅夺去了他的死亡赔偿款,还继续时不时问他的妻儿讨债骚扰。他哪咽得下这口气?”
罗先生的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一根香来,用鼻子吸了吸那支香的灵气。在我眼里,这动作颇有成年人抽烟的意味。
看他无奈的模样,我只好解释说:“他今天确实去那家事务所了,可他是被骗了。真正借他钱的并不是那个钱庄。他不愿姑息,抢了一个小弟的枪打伤了人,然后慌张地逃跑了。”
“什么?”果然,熟悉他的人听到这个故事后会变得更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