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觉得人的力量很神奇吗?可以把这么美妙的歌谣存在这么小的一个容器里,让人随时随地都可以听到。”
还没过一首歌的时间,身边那个叫慧鹿的小沙弥又开口了。我和他相识也不过是在这班从万县到巫溪的长途巴士上。巴士自清晨从万县出发,过了奉节已是日落时分。那沙弥的座位正好在我的身边,自发车开始就不断地在我身边唠叨,开始我还会礼貌地应上一句,可到如今我已不再懒得搭理,勉强记得的只有他的名号叫慧鹿,至于他说的那些事一概没有在意。
于是他的嘴里就似成了呢喃,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继续欢乐地叨叨。他现在正说道的是我身上的Walkman,他此前硬问我要去了一个耳机,耳机里此时正播着邓丽君演唱的歌曲。
这Walkman是在重庆生活时一位和国的友人送给我的。据说在如今的大和民国,这样的设备已经相当的流行。
我们的车子自驶出奉节后就一直在山里来回盘行。山路的路灯微弱,从车内往外望去,除了打在车窗上的雨点,便几乎看不到任何东西。约摸一个时辰后,车在上磺稍作停顿,下车解手的人已经陆续回到了车里,可司机却久久不见身影。
放着歌曲的磁带这时播完了最后一首歌曲,我刚打开磁带槽想要换成B面 ,司机就在这个时候上车说:“对不住了各位,因为大雨前面的路被滑石砸断了,我的车只能给大家带到这儿了。”
原本车里的人都因赶路而带着疲惫的面色,在听到这个消息后一下子喧哗起来。几位妇女咋咋地开始开口骂街,司机除了道歉应付便别无他法。她们手里抱着的孩子们很快哭闹起来,有受不了喧闹的人已经走下车去。
我立马站起身来,鹿慧见了也连忙跟着我下了车。好在此时的雨小了些,两人一起躲在他的斗笠下也淋不着多少雨水。
出了车站便有旅馆,然而因路断而不得前行的班车并不止我们这一辆。旅馆早已趁势抬价,一夜上百的费用怎是我们两个可以负担得了的。
“这可怎么办呢?唉,早知道就不帮师傅带这封信了,要是直接去了西京,也不会碰上这倒霉事儿。喂!雨这么大,你去哪儿啊?”
“去找找吃的。”已经因为赶路吃了一天的干粮了,忽然想吃点热腾腾的东西。
原本以为慧鹿会因为我这个任性的决定而念叨上半天,没想到他反而笑了下说道:“那也好。”
“你不担心晚上的住处吗?”
“随缘罢了,我们到不了城厢是因为封路,封路是因为下雨,这些都不像是命运中注定的吗?我们两个这样见到,也一定是因为缘分啊。”总觉得和之前那些肤浅的吐槽比起来,这番鬼话让这和尚看起来像一些和尚了。
不过,有些事情还真的像是命中注定一样。我们沿着唯一像样的路往镇上的方向走去没几步,就见到有个宵夜摊摆在路边。可能因为封路的关系,镇上其他地方都已经歇市,唯有旅馆和这个摊点格外的热闹。
“要不要尝尝我们这里的特色煎包?正宗的上海风味呦!”
老板的女儿刚推荐完,老板开始翻转起大平底煎锅准备出上一锅。锅底的油发出呲呲的响声,香气直直地扑向鼻子。我自然是连忙点上一客,一转身都没注意到身边的和尚那一脸难色。
老板忙完后给我端上了生煎,注意到和尚的素服后问了句:“要不要来碗素面?”
这时我才想起慧鹿吃不了这些,不过好在老板比我细心,他把锅子来回刷得干干净净后才给和尚专门下了碗面。和尚连忙双手合十致谢,可随后狼吞虎咽的样子可立马破了这装出来的端庄相。
和吃完后就匆匆赶路的人不同,我们吃完后一直赖在摊上,看着随着夜深而渐渐减少的客人,和镇子上越来越少的灯光。这让我们更不知道该往哪儿去了。
和老板的寒暄中,我们知道了老板叫郎,是从上海来的这里。老板的女儿叫薇、
“你们不用回家吗?”夜深了,薇问道。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而那多话的和尚竟也保持了沉默。因为没其他客人,老板便也坐下来问:“你们也是因为大雨被困在这儿的人吧?还没找到歇夜的地方吗?”
我有些难堪地点了点头。
“以前没处歇脚的僧人都去双龙庙过夜……”
“那儿现在还是不要去的好。”郎打断了薇说,“与其去那儿,不如去我家吧。小是小了一点,但凑合着过一夜吧。”
薇还想说什么,但每次开口都被郎盖了过去。好在慧鹿也察觉到了,他赶不及地问:“这儿的双龙庙怎么了吗?”
“是我们当地人无关紧要的一些琐事罢了。薇,街上都没什么人了,我们早些收摊带着两位师父回家吧。”
慧鹿还想问下去,被我一个手势拦住了。郎看起来是个够聪明的人,他都这么说了,我们确是不需要了解太深吧。
郎一家原本在上海生活。郎在一所西洋工厂里做工,生活也还算丰足。但没想就在他们准备要第二个孩子时,妻子检查出了癌症,这像是一个霹雳般闪击了这个家庭。为妻子看病花光了积蓄,但也只是稳定了一阵子的病情,先不论再借钱究竟能不能治愈,当下的开销就已无法支持这个家庭了。郎也觉得无奈,他能做的就只有遵从妻子的心愿,带着她回到自己的故乡也就是上磺,过完她人生最后的三个月,也好在这里与世界告别。
老房子用最快的方式做了些整修,腾出了个小小的房间。虽然有些漏雨,风雨中还不断有咯吱响声,但也算是个能住人的地方了。
看着他们如此艰苦地生活在这个小小的房子里,我们哪好意思再睡好地方?好在那和尚是个修行僧,随身还背着铺盖。在我们的坚持下,在角落里打了个地铺。
那是第二天天才微亮的时候,我在不知名的窸窣声中醒来。稍稍清醒些,才发现那是薇洗漱发出的声音。不过那时,薇已经洗漱完毕,正要轻轻地扣上房门。
我转过头去看慧鹿,他也早被吵醒了,正关注着薇的举动。他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眼神。我们便一起起身跟了上去。
这镇子说来也不大,那姑娘没走上几步,一拐进了小路,便进了开耕过的山田。那土路的不远处是一座修得精致的小庙。那围墙上的金漆很明显是新上的,在这太阳还没上山的时刻依旧闪闪发亮。庙的牌匾烫着永生堂的金字,应该是换上不久。因为双龙庙的牌匾还躺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没有搬走。
那时已有很多人走进了庙里,一些人身着洋装,正排着整齐的队伍围着一尊新修的西洋石像行进,口里喃喃念着的也不知是咒语还是愿望。薇也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来这是一种仪式。进庙里的每个人都会绕上三圈,然后才进内殿。
我看了慧鹿一眼,那时他已经把素服换了一种穿法,粗看上去没那么像僧人了,更没想到他的衣服里还藏着棒球帽,不知何时已经盖住了他的秃头。我明白他这么做的意思,我们两人也混入人群中,为了不显突兀自然也跟着石像绕起圈来。
原本是大雄宝殿的大殿,佛像已经被撤去了,最前面的位置搭了一个舞台。台下,近百个蒲团按序放在大殿地上,几乎已经坐满了人、我们只在最后一排找到了位子,坐下没多久,一个人在台一侧喊道:“圣祖天子耶驾临!”
舞台上放起干冰化成了一片云彩,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向舞台那边叩首。我本想看个究竟,可还是被慧鹿压下了背脊。
“他们只是中了咒罢了。”
“那也不能和近百个中了咒的人硬刚啊。”他小声地对我说道。
没想到这和尚比我想的周全,我便顺应地弓下背,然后看那穿着盛服的人从台后出来。当然在那些中了咒的人眼里,他应该是盘着腿从天上飞将而来。
他在搭好的莲座上坐下,身边类似护法的角色此时不停地念诵着一些莫名的经文咒语。所有的信徒都惶恐起来,跟着节奏对他磕头。大概持续了五分钟有余,那着盛装的人一挥手,大家才停了下来。
之后的情节和普通的宗教集会差不多,那人开始宣讲一些道义。我对西教不甚了解,但可以断定这说的并不是西教里的内容。大概就是借用了些西教里上帝的形象,主教自称是上帝之子,称今年是这一甲子的结束,上帝的历法中并无新的一轮甲子,世界将在今年结束的时候跟着结束。当然,诸位若是信奉了这一神教,信徒会得到永生的机会。
一边讲义一边用些炮制出来的仪式增强他给信徒们下的咒,再然后是请些有烦恼或是疾病的人上来同样用些简单的咒让他们暂时感受不到病痛好当作治愈了他们。
不过是些邪门歪道的乡野小教,与我无关。我转身正欲离场,和尚却一把抓住了我。
“反正路挖通前也没什么事要做,在这儿消磨些时间也好啊。”
我的时间可宝贵得很,就在我想离去的时候一个女声镇住了我。那正是薇的声音,她正在向教主许下能让母亲康复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