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靠天吃饭,祈求的是一年的风调雨顺,因此万分迷信鬼神,他们容易被世家贵族哄骗,对国家的政策也是一知半解甚至全然无知。
这其中的确不乏恶劣之人,所谓刁民,但世家贵族就没有了吗?庶人无知,可那些人学的诸子百家的经典何尝不是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官吏为恶的后果更严重,而他们还会用冠冕堂皇的理由修饰自身。
赵政感慨万千,忽然觉得他幼年时遭受的苦难和欺凌都算不得什么了:“陛下,直到这一刻,我是真的放下了。”
如果没有陛下,他其实是没有机会看见这些的;如果没有陛下,他也不会轻易释怀。
从前觉得对方的存在别扭,如今却已经离不开了,因为他也是被爱着的,哪怕那个人是自己,他也愿意变得心胸豁达些。
“那小阿政很厉害哦。”嬴政褒扬道,“因为我在你这个年纪做不到如此。”
陛下承认别人比他优秀的时候难得,哪怕那个人是另一个自己,赵政觉得新奇,又觉得别扭,咕哝了句:“哄小孩呢。”
嬴政不禁莞尔:“但王上很喜欢被我哄不是么?”
赵政不可置否。
数月来,秦军先后同赵葱、颜聚等人交战,可我方将才不知凡几,大秦铁骑更是勇猛非凡,自是一马平川。
几路大军于四月在邯郸城外汇合,赵王偃既已纳降,邯郸城自然是长驱直入。
在清点过赵国的兵马钱粮后,所有人都以为秦王亲征赵国是为了故地重游、以报幼年之仇,届时邯郸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可秦王并未如此,他在处理完诸般事宜后登上了邯郸城外的太行山脉的其中一座,他整理过行囊后于凌晨出发,登上山顶后恰是夕阳晚照时分,中原山脉何其繁多,各有各的特色,有的秀丽、有的险峻,不尽相同。
登高远眺,心胸却同样的波澜壮阔。
虽是四月,夜间仍有些寒凉,赵政在山顶辟出了一块空地,以作观星之用。
他们在要山上待上一夜,自然还带了些御寒之物与肉脯点心。
山上不乏虫蛇猛兽,赵政拾了些干柴来,又用随身带来的火镰、火绒等物点燃了篝火,作取暖照明之用,也用作驱赶虫蛇木猛兽。
赵政盖着毛毯坐在篝火前,那篝火燃得不甚热烈,间或投入一块干柴,或明或暗的光线映照在赵政深邃的面庞上,那张在外人看来刻薄寡恩的脸上也多了一丝温度。
夜色渐浓,天上的星子璀璨,微风带来了山间清醒的草木气息,那鬓发被吹动,赵政眺望着邯郸城的方向,到底是赵国的都城,人间的灯火点点,繁华而静谧,只听得见空山鸟语,一切都已尘埃落定,邯郸城里的人们是一夜未眠,还是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一路征伐,是满目疮痍,原来这样的灯火也那样的难得,嬴政觉得心旷神怡,此刻他们放下了所有的责任与重担,期待的只有今夜的彗星,不由得建议道:“王上唱歌给朕听吧。”
“唱歌?”赵政惊讶于皇帝陛下的想法,“寡人倒是可以试试,只是陛下可曾唱过歌?”
嬴政倦懒的答道:“未曾,不过若王上想听,朕也可以试试。”
赵政唇角弯起了一个弧度,那是无可奈何的甜蜜:“那寡人也只能试试了。”
赵政用双手打着节拍,他们的声音本就低沉,在外人面前倒是冰冷而严肃,可温柔起来说什么都像是情人间的温柔絮语:“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竟是越人歌,这调起的太高,嬴政竟不知唱哪首了,诗三百中嬴政更了解的是雅和颂,那些赤忱露骨的情诗大多出自风,唱法与雅、颂不同,嬴政还真有些骑虎难下,身体的控制权在这一刻交接,嬴政终于想起了一首,他打着节拍,朗声而歌:“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此刻他们的心情都是由心的愉悦,赵政拍手叫好:“陛下再来一首。”
嬴政并未答应下来,而是反问道:“你是将朕当做你王宫里的乐伎了?”
“哪有?”赵政无辜道,“是陛下唱得太好听了。”
……
他们就这样胡闹到后半夜,困意逐渐上涌的时候,人间却骤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照亮了,恍若白日。
赵政惊觉起身仰望夜空,他们期待了许久的彗星终于来临,那彗星仿佛离人间很近,触手可得却又遥不可及,光芒璀璨却没有太阳那般刺眼灼热,它就这样扫过整个天空,随后人间又陷入了黑暗里。
那星子的光亮显得过于黯淡了。
而他们漫长的等待也只是为了这一刻,这短暂而难以忘怀的一刻。
仿若他们的人生,或许称得上绚烂,但也只是历史长河中短暂的一截,可能够拥有那么光辉的一刻而被人铭记就已经足够了。
赵政久未回神,半晌后不由得喃喃道:“陛下说得对,这样的盛景难得,此生或许只有这么一次,自然是要看的。”
上一世此时的嬴政方才亲政,如今再看心境又有所不同,他不由得牵过对方的手,饶是牵过无数次了仍觉得那触感微妙,就好似左手牵右手一般:“王上更为难得,朕以为朕更应该珍惜的是你。”
夜色已深,天地陷入了酣眠,
情话甜蜜,笑意自然也难以遏制,赵政接着陛下的话往下说了句:“这样的烟火人间也难得,寡人要陛下陪同共赏万里山河。”
嬴政笑着应允道:“诺,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