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府正厅已经挂上白幡布置成灵堂,厅内摆放了两幅棺材,祭台上是两座崭新的牌位,一座是段一航的牌位,另一座是公玉衍的牌位。
段遇知回到天枢城之后,及时把父亲的遗体带回家中服丧,准备和公玉衍遗体一起带回北岐入土为安。
公玉衍离世已有三日,段遇知不吃不喝跪守在他棺材前,握着他的手,深望着他,仿佛在等他睁开眼睛一般。
棺材里的人无声无息的躺着,因为是毒发身亡,脸庞发青,嘴唇乌黑,面色看起来有些阴沉,不过,他身前本就是个风华绝代的俊男,小小的缺陷也掩盖不住他精致的骨相,闭上眼睛安静的躺在棺材里,仿佛沉睡一般。
可实际上,棺材里的人永远不会在醒来,段遇知还是执拗的守着,几日下来,眼睛都熬红了,眼珠都布满了血丝。
东周朝中大臣知道公玉衍离世的消息,全都披麻戴孝汇集到少君府门口,想要送公玉衍最后一程,可段遇知始终闭门谢客,不愿任何人来打扰公玉衍清净。
陈商陆担心段遇知这样下去会熬坏身体,带上栽种小树芽的花盆来到他身边,交到他手中。
段遇知从悲痛之中回过神,望着怀里的盆中的小树芽,正是本命树新芽,自从公玉衍丧失灵力之后,小树芽就停止了生长,原以为会跟着公玉衍的本命树一起枯萎,没想到还存活了下来。
陈商陆说道:“本命树新芽很顽强,并没有随着公玉师兄的离去而枯萎,只是,没有灵力浇灌,新芽不会在生长了。”
段遇知抱着花盆,沉吸一口气,说道:“无论新芽能否生长成人,这都是我和公玉的孩子。”
说话间,泪珠低落在花盆土壤里,柔和的灵光破土而出萦绕在树芽周边,树芽展开叶瓣,似是长高了一些。
段遇知以为自己看错眼,揉了揉眼睛再看,确实是树芽在吸收灵力。
陈商陆也看到了,疑惑道:“新芽好像在吸收灵力。”
段遇知错愕的望着棺材里的公玉衍,半响才反应过来,捂着心口说道:“难道是因为元丹。”
“什么元丹?”
“公玉早已修炼结丹,但他把元丹给我续命,我体内运转的元丹是他的。”
陈商陆听了,笑道:“若是如此,新芽还有生长的机会,师弟,你尝试调用元丹之力给新芽浇灌看看。”
段遇知按照陈商陆所说给树芽浇灌灵力,果然,树芽开始吸收他身上的法力。
段遇知望着喜极而泣,新芽能够吸收他的法力,说明他和公玉衍的孩子还有机会诞生。
陈商陆也高兴道:“师弟,这是公玉衍师兄给你培育的孩子,也是他生命的延续,你可要振作起来,让孩子顺利诞生在这个世上。”
段遇知小心翼翼的捧着花盆,面向公玉衍的棺材,流泪不止:“公玉,放心吧,我会照顾好我们的孩子,让他平安的诞生。”他伸手抚摸了公玉衍的脸庞,眷恋不舍道:“安稳的睡吧,等我完成你所有心愿,我就去找你,记得,黄泉路上走慢些。”
他很想跟着公玉衍一起走,可公玉衍临死之前的嘱咐他不能忘记,天下未定,尚有壮志未完成,阿归年纪小,没办法照顾自己,而今还有一个尚未出世的孩子照顾,父亲的遗体也没有送回北岐,他若丢下这些不管,即便他到九泉之下面见公玉衍,想必他也不会高兴。
段遇知想着,就算要去找公玉衍,也要等到天下太平,孩子们都长大之后,他才能没有顾虑的去见公玉衍。
段遇知收复情绪之后,宋宁从屋外来到他身边通报:“六爷,主上和二少主来了。”
段遇知不在天枢城期间,公玉衍所有经历他都从陈商陆口中听说了,他对周主和谢微无疑是憎恨的。
谢微害死了姜宴,逼婚公玉衍,段遇知有想过找他讨回血债,只不过晚了一步,谢微在得知公玉衍去世之后就疯了,当天就在少君府门口自裁而死。
而周主错信他人,削了公玉衍的权,逼得他不得不委身求权,是间接导致公玉衍死亡的推手,段遇知也无法原谅。只是,周主到底是公玉衍的父亲,即便他伤害过公玉衍,段遇知也不能做什么,只能咬下牙,攥紧拳头忍下所有愤恨和不甘。
周主在公玉瑾的搀扶下走进灵堂,望了一眼段遇知就低下头,实在没有脸面面对他,可他又很想见公玉衍,只能硬着头皮上前。
望着安静躺在棺材中的儿子,周主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颤抖的手抚摸公玉衍的眉眼,望了许久,才艰难的张开口:“儿啊,爹太久没这么看你了,一直觉得你长得像王后,现在仔细一看,原来眉眼还是和我有几分相似。”
段遇知抬眉看了周主,发现,短短几日过去,他变得苍老很多,公玉衍离世似乎对他打击不小。
不过,无论他此时看起来有多可怜狼狈,依旧不能掩盖他伤害公玉衍的事实,段遇知对他也不会有半分同情。
周主对公玉衍说了很多话,话语中满是懊悔和自责,只是,他的愧疚来得太晚了,公玉衍已经听不到了。
最后,他拿出一封诏书放到公玉衍手里,说道:“衍儿,这是刚拟的禅位诏书,从现在起你就是东周的明昭国君。”说到这他忍不住抽泣一声:“爹知道,无论做什么都弥补不了对你的伤害,但爹还是想给你,这本是你应得的。”
周主轻轻握了公玉衍的手,抹去眼泪,才回头面对段遇知,问道:“衍儿的后事,你有何打算?”
段遇知是咬了咬牙,保持平和的态度说道:“我要带他回北岐,他生前说过,不入公玉家祖坟祠堂。”
周主没有反对,又问道:“衍儿是男子,还跟他人······成过亲,你们段家族老可能接纳他?”
段遇知坚定道:“有何不可,他公玉衍不论遭遇过什么,都是我段遇知此生唯一的伴侣,生是我段家的人,死是我段家的鬼。”
周主这才放心的点了头:“那就好,他生前也一直惦记你。”沉默了半响,周主让身边近侍拿来国玺和兵符,一并交给段遇知:“这些你拿着?”
段遇知不明所以的望着周主:“何意?”
周主说道:“你和衍儿共同打下的江山,本该你们做主,而今他不在,东周基业就交给你和霖儿了。他以性命死守天枢城,我想朝廷不会反对他的夫婿孩子继承大统。”
段遇知将信将疑的望着周主,见他懊悔不已道:“当初我若是早早接纳你,衍儿他或许就不会······,是我害了他!”
段遇知冷道:“是,是您害了他,我自小受父亲疼爱,所以无法理解一个父亲竟会对自己孩子这般冷血,甚至把他逼上绝路。”
周主痛心道:“我和王后虽是家族联姻才走到一起,可也曾两心相许,我们成亲不到一年就生下了衍儿,初为人父我也有把衍儿视作掌心明珠,只是,那时候他还小,可能已经不记得了。后来,戚家造反,我在武昌城发动战争,害死了不少无辜百姓,王后觉得我残忍,接受不了我的所作所为,我们夫妻关系也因此破裂,在那之后我便与他母子渐行渐远,衍儿也因为我的冷落不在亲近我,久而久之就觉得我不爱他。”
说到这,周主悲痛欲绝,仰天悔恨:“王后啊!是我害了我们儿子,我有罪,你当初就跟我说过,即使戚家罪大恶极,但是祸不及女眷孩子,让我放过戚家女眷,就当为我们的衍儿积德行善,是我没有听你的话,执意要斩草除根。现在,你说的话果然应验了,报应来了,我们的衍儿没了!”
是他屠了戚家,招来了薛湛,不仅害了公玉衍,之后还把公玉衍逼上绝路,前者是因果报应,后者是他的过错,他才是害死公玉衍的罪魁祸首!
段遇知还是收下了国玺和兵符,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本该属于公玉衍的东西。
周主离开后,公玉瑾并没有跟着离开,给公玉衍和段一航各上了一炷香,然后来到段遇知身边,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我想把舒阳接回去。”
段遇知凝望着公玉瑾,没有说话。
公玉瑾说道:“舒阳本就不是我哥亲生的,现在哥走了,没理由继续养在你名下。”
段遇知说道:“舒阳是公玉养育的女儿,不管是不是他亲生,我都会将她当作亲闺女看待。”
公玉瑾犹豫了,段遇知又说道:“你到底是她亲生父亲,你若想把她接回去,我没话说,就先问舒阳的意思,她若愿意跟你走,我尊重她。”
公玉瑾觉得可行,点了头,然后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缓缓回头道:“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声。”
段遇知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公玉衍身上,头也不回道:“说。”
公玉瑾吐了一口气,说道:“当年联姻,我们公玉家抽签决定联姻人选,其实抽中签的人是我,是大哥偷偷跟我换了签。”
段遇知眉头微蹙,回头望了公玉瑾。
公玉瑾又说道:“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哥真的很爱你,为了跟你成亲,他谋划了很多事,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说完这些话公玉瑾就离开了,灵堂内只剩下段遇知一个人,他回头望向公玉衍,不由自主的勾起一抹苦笑。
原以为机缘巧合的婚姻,其实是早有预谋的奔赴!
他段遇知今生何德何能,能遇上这么一个能为自己付出一切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