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
公玉衍再一次从噩梦中醒来,苍山兵败一幕已经成为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此时已经是深夜,屋里一片昏暗,段遇知听到动静摸黑爬起来,将公玉衍抱入怀中安抚。
“公玉,没事了,没事了,都已经过去了。”
近期以来,公玉衍无数次从噩梦中醒来,段遇知这样的安抚就有无数次。
守夜的侍从听到动静,进屋把灯点亮,屋里瞬间变得敞明。段遇知看到公玉衍已经惊出一身冷汗,贴身的轻衣全被冷汗沾湿,脸也也变得惨白没有半点血色,呼吸急促无常,仿佛要窒息了一般。
“快传太医。”
太医一直在少君府值守,宋宁即刻去叫人。
段遇知给公玉衍披上外套,抱着他,亲吻他,连声安抚:“公玉,别怕,我在呢,我在这里。”
公玉衍一口接着一口急促的喘息,面色惊恐万状:“血,好多血!”
此时,他一闭眼,浮现的都是在苍山战死的将士们的脸,他们被残忍杀害,浑身鲜血淋漓,死不瞑目,身体被堆成尸山,鲜血从他们每个人身上流淌,集成一条血河。
而他,如丧家之犬一样跌落在泥潭里,被将士们的鲜血侵染,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屠杀却无能为力。
公玉衍不是没有上过战场,也不是没有见过尸山血海,可苍山的惨剧是他失误所造成,是他误把细作当成挚友信任,中了圈套,遭人暗算才导致的悲剧。若不是他把景容带到身边,将士们也不会全军覆没。
军队的将领都是他亲手提拔,对他忠心耿耿,临死前还在拼死掩护他撤离,他清楚的记得他们的面容,他们的名字,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屠杀,什么也做不了,现在,甚至给他们报仇的能力都没有。
太医进了屋,给公玉衍施了针,灌了安神药,公玉衍才逐渐平静,呼吸也慢慢变得顺畅。
宋宁端来温水手帕,段遇知接过给公玉衍擦了额头的汗珠,一面安慰道:“别怕,只是做梦。”
公玉衍溃散的目光一点点聚焦,紧紧依靠在段遇知怀抱里。
“不是梦,都是我的失误,是我误信了景容,才遭到算计,害得将士们惨死在苍山之上。”
段遇知顺抚着公玉衍的后背,柔声安抚道:“公玉,打仗就是这样,总会有伤亡,不会有人一直失败,也不会有人一直成功。”
“可将士们全都死了,全军覆没!”
“那你更要振作起来,杀掉宇文哲和薛湛,为我们将士报仇雪恨。”
“我没了灵力,已然是个废人,如何能报仇血恨。”
段遇知把公玉衍从怀里搀扶起,让他直面自己,郑重的说道:“你还有我,我就是你的武器,我会替你打江山,守天下,让你安稳的坐镇朝堂。”
经历这么如此惨痛的失败,公玉衍如何能毫不顾忌的振作起来。
“父亲本就不喜欢我,前些日子还因为阿归的事忤逆他,如今我变成废人,他更不可能立我为储君了。”
段遇知说道:“你不能气馁,要相信你是天下无双的明昭少君,该是你的天下没人能抢走。”
公玉衍从未这么不安过,他身怀灵力的时候能做到无所畏惧,就算父亲不立他为储君,他也能想办法做上主君之位,因为他坚信,以他的能力,朝廷百官,东周百姓,以及天下世人都会拥戴他君临天下。可现在一切都变了,他没了灵力,身体十分虚弱,只剩下需要汤药才能支撑的一具残躯,已经没有能力在上阵杀敌,平定天下。
如果平定天下的能力都没有,世人如何让他做天下之主。
段遇知吻了他的额头,安抚道:“别想那么多,安心修养。”
公玉衍点了头,段遇知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倒在枕头上,用手帕给他擦去身上的冷汗,动作很是轻柔谨慎,唯恐把他弄疼。
公玉衍感受到他的贴心,心里反而更难受,如今的他,就像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废人,做什么事都得让人小心翼翼的侍奉。
他很害怕,如果这一生注定是残弱的身体,自己会成为段遇知的累赘。哪怕段遇知不怕他拖累,他也容忍不了自己只能活在他人的庇护之下。
他自强了一辈子,骄傲了一杯子,早已经习惯自己依靠自己,平日偶尔向段遇知撒撒娇偷偷懒让他照顾也就当情趣了,可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连擦汗洗身都要依靠段遇知帮助。
这不是他需要的生活,他也受不了下半生只能像个废人一样活着。
公玉衍出事后,情绪很低落,心思也很敏感,段遇知也养成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见他眉头紧锁,边伸手舒展他的眉头,笑道:“还记得吗,我们在一起之后,我的生活起居都是你照顾,每天起床,你给我准备好当天要穿的衣服,我要去军营你就给我准备轻便的衣服,方便我施展拳脚,我若带兵外出,你会给我穿戴好战甲,若是去应酬,会给我安排附和场合的着装,从未出过差错。我不会束你们人间的发束,也是你给我洗头束发,每日办公回家,你也让人提前给我准备洗澡水,房里点好安神的香薰,床榻也铺好了,我一回家就能安逸的休息,对我的生活起居无不细致周到,比我爹娘照顾我的时候还要细心。”
公玉衍不明所以道:“说这些做什么?”
段遇知抚摸着公玉衍的脸颊,含情脉脉道:“我是想说,我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你都能为我生活上大大小小的事照顾周到,不知疲倦,我自然也能做到照顾你一辈子,不管将来你能不能恢复灵力,是病弱还是身残,我都愿意照顾你。”
公玉衍说道:“你终究会有被我拖累的一天。”
段遇知浅笑道:“若说拖累,你早就拖累我了。”
公玉衍一脸茫然:“啊!”
段遇知解释道:“若不是为了你,我才懒得留在人间,早就回到妖界过逍遥日子去了,哪里还会在这里受苦受累,又是斩妖除魔,又是给你打江山的,没个消停日子。”
公玉衍听了这些话有些内疚,但更多的是欣慰。
“我……”
正欲说些什么,段遇知又诚恳的说了一句:“但是,我心甘情愿被你拖累。”
有了这句话,公玉衍若是在顾忌那就是矫情,心中纵有千言万语,百感交集,在此刻汇成情深义重的一句:“六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