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儿便真的止住了步子,只在廊下看着她远去。
灞桥柳送别曲过后,却是一首扬袖鼓舞,乐人的红履边沿缝制金银铜钱,足蹬之间叮当作响,台下观客哄然叫好、声震云霄。
“康姜——”
贺员外交完钱、拿来身契,已然抚着康姜的腰肢在诸人目光中踏出翩跹大堂,幼瑛快步迈下青石长阶喊住她。
康姜转过身子,朝贺员外低脸低身说了几句后,贺员外才拍拍她的肩,微微笑着稳踏在仆役的脊背上上去马车,车轭上挂着的金铃铛清脆响了几声。
“郡主殿下。”康姜面色平静,朝她行礼。
幼瑛看看马车,她没有看清楚那人的脸,只见他很瘦削,康姜与他走得太过于突然。
“我听闻这位员外非良善之辈,你可是因为山静郎君打伤傅儿一事才执意如此?”她直接问道,“若是这样,你大可不用离去,傅儿在睢园最需要你,我那边的金银细软多,变卖之后也是一笔钱,可以同郎君说说情。”
康姜的双手负于身前,闻声后摇头:“正是因为傅儿需要奴婢,奴婢才心生离开乐坊的念头。”
“为何?”幼瑛想要倾听她说。
康姜与她交谈甚少,所以还是缄默不言,只低低身:“贺员外该等急了,奴婢先行一步,与郡主有缘再见,祝郡主凤体康健。”
她说得有条不紊,话落便转身抬步,幼瑛走去她的身前,再问道:“康姜,你的心意定了吗?”
“定了。”康姜也再次从容不迫地回道。
幼瑛从袖袋里掏出青玉令牌,握上她的手,放稳在她的掌心:“莫要觉得我多事。”
“我很喜爱你与傅儿之间的情谊,这是郡主令牌,若你幸福无忧,这便是我赠你的礼;若你想要回来,便能拿着令牌回来;若你觉得害怕,也能拿着自保护身。灞陵送别总要折柳寄思,我便送你这件吧。”
青玉温润有温度,贴在康姜的掌心,康姜的面上出现一时的诧异,又很快消失,语气寻常:“郡主殿下,此物太过于贵重,不适奴婢,还望郡主收回。”
“我也是代傅儿相送,若你不收,我便不会由你踏出睢园的门。”贺员外恶名在外,且府舍离莫高的脚程远,幼瑛不知康姜究竟为何要执意屈身于他,但要见她收了才能勉强安心。
她来此已有两月有余,也曾日日夜夜都能与康姜碰面,心虽隔着一道道的墙,但总能生出一点点的情。在她看来,康姜绝非恶人。
“奴婢…谢过郡主。”康姜这才微微低面答覆,任凭幼瑛握着她的手,让她握紧令牌。
康姜终于握紧后,才面色难明的朝幼瑛再颔颔首,目光顺着青石长阶,微微仰望朱红高楼,檐角风铎的声音不如金铃铛的清脆,日日听来、夜夜听来早便听腻了。
幼瑛看着康姜抬步离去,在临近镶金嵌银的马车后,又折身回来。
“郡主殿下,”她说道,从袖子里取出绣着莲花忍冬纹的圆形布袋,“这里面有八两银子,奴婢信萧女之事,还请郡主代奴婢供奉给萧女。用来修像也好,用来栽树也好,不过还请郡主买一壶香油、一把香,惟愿傅儿平安无虞。”
“最后,奴婢恳请郡主莫要将此事告知傅儿。”
马车消失在取国城门,睢园的高楼在夜里点亮烛火,一片浮红、一片沉黑,像是风中摇曳的鬼火。
在最难过和最高兴之时,往往最最适合一人独处消受,而傅儿的身边围着一群呈完艺的乐人,她们知晓她与康姜要好,便如何都不能松心。
这般关切着,傅儿的眼睛又红又肿,一会儿哭诉,一会儿勉强欢笑。
幼瑛在门外静静地看着,睢园里的西域护卫少了一大半,都布着面庞刚毅、寡言少语的中原部曲,哭腔里都带了几分冷清冷落。
“要不我们喝些酒来驱驱伤心事儿,毕竟一醉解千愁呵。”不知阿泥何时过来,在另一扇门旁向里探了半个身子说道。
“你净胡说,哪里来的酒酿?”屋里有乐人轻声斥他。
阿泥的面上涂着白粉,唇上沾着口脂,眉目间轻轻笑着,仍旧爽朗清逸,隔着幼瑛的衣袖握上她的手,高高举起:“郡主殿下有——郡主殿下今日刚巧拿回来一壶,我都看在眼中。”
他露出半截手腕,看上去白净纤细,被幼瑛轻轻拍开:“那壶是果酒,像你这样酒性好的人,解不了千愁。”
“嗳——殿下的厢房中还有谢郎君的酒,搬过来一坛便是,总是能解愁,”阿泥半倚着门槛,一面说,一面看向傅儿,眼神安静些许,“我上月过来,傅儿娘子正巧受伤,尚经不起这样的哭法。莫要再哭了呀,等改日,我替你上几天工,你去看望康姜娘子也是极好的。人生尚在世,还未到死别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