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佳苗正准备推门进去,连给家公家婆打招呼的话都已经热热闹闹地在嘴边了,忽然听到家公在屋子里和别人说话——
“柯凡?哪个柯凡?”
“就是辰沙集团的那个副总,他姑娘,之前跟川子谈过恋爱的那个!”
熟悉的声音,李佳苗听了出来,是舅舅丁晓吉。
“哦哦哦!你是说他刚才跟你们吃饭,还提到苗苗了?他还认得苗苗?”
舅舅说:“可不是呢!他不知道从哪里搞出一幅画出来,现在年轻人喜欢看的那种漫画,您可能没看过。他说那幅画是苗苗画的,然后把画给我们看,问我们看出什么没有。”
家公很意外:“哦?苗苗还会画画?”
“我只晓得苗苗蛮喜欢看漫画书,我都还给她买过。”舅舅说,“反正我是没看出来那个漫画画的很么,黑漆麻拱的,席上其他人也说没看懂。但您猜柯凡怎么说的?”
家公说:“你给我看看。”
屋子里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没有对话的声音,显然他们在看画。
李佳苗的心中紧张起来,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她双脚发沉,想走却又想要听完,想听柯凡是怎么说的。
“看明白了吗?”舅舅问。
家公说:“不懂,这不就是小儿们看的画画书吗?他为什么要专门拿出来讲?”
“是咱们这些中老年人过时了,跟不上时代了。”舅舅说,“柯凡指给我们看,说这个画里面到处都是谜语,每个角色都是有代指的。他说里面那个女主角就是苗苗自己,男主角就是叶希木,那个无恶不作的黑魔兽就是他们辰沙集团。”
家公惊讶地“啊”了一声,“怎么可能!苗苗还能想到这些?”
“我们也都说‘柯总您想多了’,柯凡就说,‘你们不能小看了年轻人啊,尤其不能小看了你们家那个大才女!’。我们再一看,仔细一琢磨,好像还真是他说的那么一回事!”
家公没有说话,显然在重新看那副漫画。
“柯凡一看我们慢慢都看明白了,就说,”舅舅丁晓吉惟妙惟肖地学着柯凡的声音,“‘你们家这个大才女,看来对我们公司怨气很大啊,专门画了这么一幅画来骂我们,还在画里面跟姓叶的一块儿要把我们整死,厉害得很呐!’”
舅舅顿了顿又说:“他又说我,‘你那个妹夫最近才刚刚拿了我们集团房地产的酒品单子,他女儿就居心不良地搞出这么个东西出来,据说在网上影响还蛮大。你妹夫的生意到底还想不想做了?而且我们房地产项目本来就是要销售给年轻人的,她画的这个东西要是在年轻人里面造成不好的影响,我们集团受到的损失,你们一家赔得起吗?’”
家公的声音明显沉重了起来:“那你怎么说的?”
“我能怎么说呢!”舅舅抱怨说,“我肯定说马上回去让妹妹妹夫管教这个外甥女啊!让她赶紧删帖,让妹妹妹夫来跟徐总负荆请罪。”
“那你赶紧跟晓庆打电话啊!”家公着急地说,“李圣强那个酒厂,在外面装得是风生水起的,我听晓庆说其实效益很差,赚不到什么钱。他要是因为这个事把辰沙集团的单子丢了,那今年一年不又白干?!”
“打了打了!”舅舅丁晓吉连忙安慰家公,“您也别真把柯凡的话当回事。这个事我也跟姐夫说了,姐夫说没大事,柯凡就想借题发挥,给我们找点麻烦而已。”
“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都是柯凡一句话的事!”家公很不高兴地说,“就算不影响咱们这边,他要是硬拿这个画说事,把给李圣强的单子收回去,你看李圣强敢吱半点声吗?”
舅舅丁晓吉叹了口气,显然默认。
家公越说越是愤怒:“又是那个叶希木!李佳苗实在太不像话!我早就跟晓庆说了,让她对这个姑娘严加管教,让她少看些国外的书,别一天到晚一门心思地听那些个英语广播节目,都是美国人给外国人洗脑的东西!看看她现在变成个什么样子?这么小就吃里扒外,长大了还不当汉奸?”
“哎老爸,您这就扯太远了……”
李佳苗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她双腿发软,几乎要从台阶上跌倒下去。
她蹲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手机震动,来电人显示是母亲丁晓庆。她挂掉电话,行尸走肉一般地往院子外面走去。
*
一连好几天,季辞都在消化那天叶成林给她讲的那些事情。
「你知道徐晓斌为什么要搞我吗?」
「我当时在看守所反复回想,很可能是我查到了一个很可能会让他牢底坐穿的事情上。」
「从去年年初开始,上面正式提出『反腐』,声势浩大,你晓得的。我们这里也陆续有贪腐分子落马。今年年初,咱们这儿,进去了一个一把手。我当时查过,徐晓斌这个房地产项目,就是那个人审批的。」
「我开始查徐晓斌这个房地产项目没多久,差不多就一两个星期吧,3月26号,你妈在长江里被淹死了,我也被抓了。」
「我开始没有把季颖的事跟我的事联系起来,直到叶希木跟我讲徐晓斌办公室那个关公像的事情。」
「这个时间,太凑巧了。我这几天反反复复,想去想来,我觉得你妈可能是晓得他什么事情。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徐晓斌就是在杀人灭口。」
她记得叶成林最后叮嘱她的话:
「从你的个人安危考虑,我建议你不要再查这个事情了,这个事情交给警察来做。我会继续查,当然,会等叶希木高考之后。」
她看着电脑上一堆凌乱的信息发呆,忽然手机来电铃声响起,是李佳苗打来的电话。
李佳苗不停地哭泣,声音断断续续:“姐姐,你能来接我吗?我可以去你家住吗?”
*
季辞开车,在一条僻静无人的马路边上接到了李佳苗。她哭得已经没有了声音,浑身都在颤抖。
季辞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问她要不要去派出所报警,李佳苗拼命摇头,季辞确定她身体上没有任何伤痕,才放了些心。
季辞把她带回了老屋,给她煮了一碗炝锅面。李佳苗起初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耐心地陪着,守在卫生间外面等她洗澡,给她把衣服都洗了烘干,然后把她带去自己床上,让她和自己一起睡。
在床上,李佳苗终于彻底缓过神来,一抽一抽地给她讲了今天的事情。
“我真的希望我从来没有画过那幅画。”李佳苗声音细微地说,她脸色苍白,双目空洞无神。
“这幅画让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知道我三模考试要挂了,我喜欢的人没有了,我连家都没有了。”李佳苗说,“姐姐,你掐我一下,我今天是不是在做梦啊。别的我不怀疑,可是我家公,他怎么会那样说我啊!他怎么会那样……”
她突然又痛苦地哭泣起来,本来已经干涸的眼睛,又源源不绝地涌出泪水。
“他是我最喜欢的家公啊!”
季辞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这么伤心,李佳苗小小一个女孩子,像一个泉眼一样,她这么小小一个人,怎么盛得下那么多的悲伤?
季辞在被子里向她伸出手:“要过来吗?”
李佳苗挪过去,季辞把她抱紧在怀里。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李佳苗冰冷的身体不再发抖,变得温暖起来。
季辞问她:“你真的希望从来没有画过那幅画吗?”
“真的。”
“那幅画你花了那么多心思,那么多感情,如果没有画过,你不觉得可惜吗?”
“没什么可惜的!”李佳苗颤声喊道,“我想要高考啊!我的人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我不想……我不想被它把我毁掉!”
“好了好了。”季辞拍着她的背哄着她,“不会有事的了。你爸爸妈妈那边我帮你解决,所有的事情我都帮你解决。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了,把大脑放空,专心睡觉。”
“明天还要上课的,不是吗?”
“太阳出来,就什么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