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是夏得的家。
既然不是神之领域,那就看不见那个人蹙眉,听不见那个人责怪。是好是坏,司命也不知道心里如何打算。
大概是松了一口气,又发现心中除了这口气再无其他,空落落地只余寂寞。
门外平稳的脚步声,司命不用猜就知道来者何人。夏得的脚步更沉闷,步伐的衔接也更缓慢,一听就是常年宅在家不爱运动的人。
没什么特点的是清河的脚步声,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不明液体迤迤然地出现。
对于这碗黏糊糊的根本不能称之为汤的东西,清河只能扭捏地为自己打圆场:“是照着食谱做的苹果汤,但是可能手抖加多了什么调料。”
多半是勾芡用的淀粉。
虽然司命没有闭上眼假寐躲开清河,但对清河的好意也反应平平。他睨眼看着被玻璃窗分割成几块的阳光,疑惑现在并不是喝苹果汤的时节。
想了半天,他觉得最有嫌疑的还是夏得图便宜在地摊上论斤淘来的书籍,里面混了一本《冬季养生汤大全》。
冬季曾经是司命最讨厌的季节,现在还要加上春天。
连心脏每次起搏都会徒增痛苦,司命要挣扎着起身就更困难。但接下来的话题不适合悠闲地躺着,他开门见山地问:“其实你那天跟过来不是为了帮我,是要来阻止我,对吧?”
见到自己诈死,比起慌乱,清河目的明确地第一时间将手探向自己的武器。
“对,但是……”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才懒得去想清河为什么知道自己的打算,也懒得去探究清河背后的企图。他只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假的也行。
而现在清河愿意和他讲实话,他却委屈得要死,好似在清河眼里自己是什么不可理喻的存在。他巴不得能找个由头撒一撒小孩子性子,丢下一句“以后再也不管你了”甩脸色给清河看。
可这个理由一定不能是此时才出现。
把碗放在床头柜上,清河自顾自在司命床边坐下,他看上去也颇无奈的样子:“所以你亲自去了一趟,现在你能理解妖怪吗?”
“不能,妖怪为什么不肯和人类共生?”
不对,其实这句话反过来也是成立的。
造成妖怪和人类愈发对立的原因就在眼前:清河的规定的确有效地在一段时间内规避了二者的冲突。可长远来看,他只是把二者对彼此的怨憎留在未来。指望时间能冲淡情绪,未免太想当然。
何况让妖怪被迫隐世后,清河又因为心软不负责任地做出那样的约定。
不想伤害任何人,不想站队任一方。
他在清河身上感受到的矛盾即是如此。
试想,神之领域算得上是偏爱人类吗?归根结底,清河会不会只是单纯地想要满足某个人类的愿望?
“你是怎么想的?”
司命一句没头没脑的问句使清河一愣,他只能往白樱的事件上联想,托着下巴思索一阵才做出回应:“我可能会希望这件事到此为止吧,毕竟白樱造成的伤亡不多,她只是讨厌不请自来的人类。”
“啊!”清河右手一锤掌心,灵光一闪,“应该让白樱把樱花林围起来收门票。”
樱花树不会凭空出现,这本来就算红蕊和白樱的私人财产。至于土地产权,想必空中花园的高层不会介意分出一点点土地解决一个大麻烦。
“……啊?”司命虽然没搞清楚话题之间的递进关系,却仍接着清河的话继续讨论,“景区改造吗?那可不容易。”
清河相当乐观:“但是用怪谈做噱头会挺有趣呀,一定会爆火。”
暂且不提白樱是否喜欢整日被喧闹包围,关于景区,司命想到了一个笑话:“高价门票加上恶劣的服务态度,不出半年白樱就能清净下来。”
完全被带偏。
想和清河谈论正事,但一番对话下来,司命的怒气像是被空气蒸发了似的。他自暴自弃地向后跌回床上,双手平放在胸腹正中线,长出一口气:“反正连我也还活着。”
清河为司命换过衣服,知道那里有道狰狞的长疤。从胸口一直贯穿到小腹,好似整个人都被剖开过。
司命自觉没有资格斥责清河的善良,他也是因着这份善良才能再活一次。同理,他也该推己及人给白樱一次机会。
应该是这样吧。
打定主意的司命心情非但没有平复反而更是乱成一团,他向下缩缩脑袋,用被子彻底蒙住脸,只有声音闷闷地从里传出来:“你是不是把关于空中花园的事情都想起来了?就是关于妖怪的那些。”
“嗯,差不多。”
按照这个逻辑推理,在黑森林就能找到关于黑森林的记忆,去黄金乡就能找到关于黄金乡的记忆。
被褥之下的司命努力回忆他那为数不多的历史知识,最后确定了下一个目的地:“那我们明天去回响长廊。”
“伤还没好,你先好好休息。”现在连清河也难以分辨被褥下司命的姿势,他用哄睡的方式随便拍拍。司命几乎要把“心情差不想沟通”直接说出来,清河也只能先行离开给他提供私人空间冷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