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寿面露痛苦之色,眉头紧锁,嘴唇微微发白,干涸的血迹更加鲜红。
“世人皆执着因果,有因无果也是常态。”慧远舀出一瓢水备用,然后将茶末倒入壶中。
“是吗?”
“施主何必执念太深,不若随缘放下。”慧远莞尔,目光深邃。
“在下放不下,禅师亦然,或有些人,不过是自食其果,禅师看来已然洞察在下此番用意了。”
“施主慧心明澈。”慧远颔首,神态自若。
“禅师直言在下‘不远万里而来’,伊始便已明了。”
“正是,贫僧在北疆待过一段时间,施主一来,贫僧便感知到了,有一种风沙裹挟的味道。”
茶釜内有如白浪翻滚,此为‘三沸’。
茶香渐起,室内一片宁静。
龙煊在抵达青松寺前,已先赴三沙镇一趟。三沙地处边境,漠隅同浩罕之间久争不下。八年前,三沙疫病肆虐,生灵涂炭,存活者多背井离乡。漠隅无声无息,悄然接管此镇。若问浩罕当时何为,却有内忧——哈努患重疾,高烧连绵,几近阴阳相隔。结果哈努硬生生地抗了下来,一月修养,逐渐恢复元气。
后浩罕欲再夺三沙,时已晚矣。漠隅以三沙为基,城墙之上,长枪短炮常年伺守,炮口黝黑,寒气逼人。浩罕虽心有不甘,奈何形势所迫,唯有吞咽苦果,然心中愤懑难平,遂大小纷争不断,世事纷扰,未有宁日。
龙煊来时,正值城墙守卫换班,遂变换身形,悄然潜入镇中。镇虽大,却人烟稀少,残存者或是老态龙钟,或是病重无钱医。询之,方知其余有用之所皆为漠隅所占,特定之地亦不可涉足,恐枪炮无眼,伤及无辜。
镇内唯余铁匠铺、杂货铺及一家药铺,皆为漠隅之伤残病号服务,未曾间断。老伯于药铺内提灯阅账,回身觅药,长叹一声:“这仗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打完,唉……”
“那晟国既可收浩罕,为何不把三沙也收了?收了不见得会好,但……总该比现在好。”
老伯再细细看了看,“公子所需已备妥,每日三服,煎汤内服。”
“老伯,我这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老伯摆摆手,“无妨,肺热罢了。”
“这几日一直如此,饭量未减,饿的极快,一路颠簸,恐非吉兆,疑染什么疫病,故冒险入镇,幸得老伯心善,愿为晚辈诊治。”
老伯笑了笑,“行医之人,哪有不救之理?公子莫虑,非疫病也。说起来,三沙以前起的疫病尤为严重,发热咳嗽,咳血不止,血色乌黑,病因至今未明,老朽枉读王叔和,临症不足矣!”
“那后来呢?”
老伯神色黯然,沉声道,“哪有什么后来?人啊,死的死,逃的逃。”
龙煊叹了口气,“唉……对了,老伯,我经过浩罕时,发现有好多流民,最近又发生冲突了?”
“嗐,可不是,先是东边的砾原与风岚又打起来了,流民都朝浩罕国内跑,听那些漠隅兵说,大晟朝廷要派人支援,哈努病逝,留给哈西王的就是这么一个烂摊子。
皆是因果啊!
哈西王当年装病不肯继位,一日突然跑了,浩罕的老臣们将地翻了个底朝天,实在拖不得了,群臣苦苦相劝,哈努只得继了位,兜兜转转,二十四年了,这位置竟还是哈西王的。”
“爹同他这外人说道什么!”一年轻男子提着一桶水进来,蹙眉不悦道。
“哈哈哈……嗐,说得多了些,公子莫介怀,陈年旧事罢了。”
“公子既已拿了药,趁早出去吧,战事吃紧,恐有性命之虞。”那男子表面关心龙煊,实则提醒,他们这里探不到什么消息,万一惹火上身,他们也担不起。
“对对对,年纪大了,絮絮叨叨的忘了正事了。”
“公子朝西门走,那里安全,漠隅和浩罕都不敢找死从那头绕。”
“西门?”
“对,公子切莫小心,”那男子勾着脖子朝外望了望,“定要贴墙走,沙子极其细软,稍有不慎,易陷入流沙中。”
“难道……之前出过事?”龙煊露出疑惑的神情。
“埋了不少人,没一个活着出来的。”
“竟有此事……”
不远处,前线又送伤员过来,男子急忙抻手示意,龙煊佯装畏葸离去时,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议论声,如花线一般细,“阿发,为何让他去西门?”
“若是奸细,被百夫长知晓,咱们吃不了兜着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人提着剑,想必是什么剑客,流沙于其而言,应该不算什么大难。”
老伯叹息道,“奸细吗?不像啊!唉……”
“八载春秋,弹指一挥间……”慧远喟然而叹,眼中似有万千感慨,“流光易逝,未曾暂留。”
“施主想问的不过是八年前三沙镇的疫病,因何而起,因何而止,是吗?”
慧远捏起磨成碎片的橘皮,轻轻撒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