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见五指中,楚燿凭感觉漫无目的地走着。
他不知道脚下的路通往何处,他只知道,他要往前走,他要走出去,因为…因为有人在等着他。
“楚二公子。”
“楚二公子!”
一声比一声急促。
楚燿停下了脚步,在原地打圈转着,满目的黑,看不见。但他的耳朵变得极其敏感,那声音虽然很远很轻,可他还是听见了。
是谁在叫他?
是颜尘吗?
“楚思遥!”
楚燿对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大声道:“颜尘,是你吗?”
“颜尘!”
“你在哪里?”
空阔无垠的黑暗中飘荡着他的呼唤,除了他的回音,他再听不见任何回应。
“颜尘……”
“你在哪里?”
“肖骐……”
“你们在哪里……”
谁来救我!
谁来救救我啊!
楚燿在心中呐喊,嘶吼!
他不知道他在这里面走了多久,他只知道,再走下去,他就要疯了。
谁来救救我啊!!
楚燿狂喊着,没有人听见。
在这又黑又冷的虚空里,只有他一人,未知让他恐慌,死寂令他崩溃。与其死在这无人知晓的黑暗里,还不如实实在在与他打一场,不管是被打死砍死还是怎么死,他都甘之若饴。
偏偏哪样都不是。
她是想这样耗死他是吗?
和她一样,堕入黑暗的深渊,化成腐泥,不得超生。
不。
他偏不。
他要出去!他要活着走出去!
他还有家人,朋友和喜欢的人在等着他。
他一定活着回去!
他不要和她一样,做一只能藏在阴沟里蛊惑人的恶鬼!
走,只要脚还能走,前方就有路!
即使身在黑暗里,他也能找到那条出去的路。
没错,只要相信,只能相信。
万籁俱寂中,楚燿不断地说服着自己,待击碎了心底的脆弱和退缩,他再次抬起脚,顺着感觉朝前走去。
走了将近二刻左右,前方忽现一点光点,虽是很淡,可这一点点光对他而言,就是救赎之光!
楚燿喜不自胜,向着光点奔去。
光点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亮。
在这道神圣的白光之中,他好像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带着温和的笑意,向他伸出了手。
楚燿瞳孔骤缩。
这是一张他几乎快要忘记长什么模样的脸,却是他心心念念了无数个夜晚的脸,这是——
楚燿含在眼眶里的泪水绷不住地留了下来,他张了张嘴,那声称呼噎在了喉咙里,已是哽咽不能出声。
楚燿加快了奔跑速度,将那漫天的黑暗远远甩在身后,抬手抹去满脸冰冷的泪,扬起一个消失已久的纯真笑容,缓缓伸出手,握了上去。
下一瞬,光景突变。
***
“娘。”
楚燿伸手拉住了正要转身离开的连灵,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闪着渴望和恳求,“娘,我想去院子里。”
连灵将手上的食盒放在一边,伸手拍了拍他毛茸茸的头,轻声道:“今天还不行。”
楚燿一脸低落,遂将目光偏了偏,刚好移到食盘上,那上面放着一个瓷碗,碗底还残留着一些黑褐色的液体,光是看一眼便能让人皱紧眉头,若是要一个正常人喝下这一碗奇怪又恶心的东西,那真是不如死了算了。
楚燿刚才就死过一回了。
消沉片响,他又再抬起眼,哀求道:“娘,就出去看一眼。”
连灵叹了叹气往床沿边一坐,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颊,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心疼:“思思,乖啊~等过两天身子好点了再出去,行吗?”
楚燿嘟囔着道:“可是熳熳今天在。”
连灵苦笑不得道:“熳熳每天都在府上啊。”
楚燿撇着嘴道:“她是在府上,又不是在思苑。”
连灵垂了眼皮,不说话了。
自从半年前楚黎梦偷偷带着楚燿出府去山溪里玩水,回来楚燿整整发了三日高热之后,连灵就禁止楚黎梦随意出入思苑,没有她的允许,楚黎梦甚至不能单独和楚燿呆在一起,怪不得自他病好之后,就一直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她知道,每日躺在榻上、呆在房中于他而言就是一种折磨,现下又少了一个能逗他开心,同他玩闹的开心果,他怎能高兴得起来呢?
不然还是把禁令解除了吧?
想法才刚冒出头又被连灵压了回去,楚黎梦这丫头跟个猴子一样皮上天了,她就是看少一眼,楚燿就烧了三天,半个身子都进了阎王殿,若是再来一次,她怕是承受不住了。
咬咬牙,狠下心吧。
连灵柔声道:“思思,咱听话,爹已经找到高人来给你看病了,到时候病好了,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娘和熳熳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楚燿在心里冷笑:“病?他的是‘病’吗?”
连灵看他没有反应,又道:“思思,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你听话,只要高人来了,你的病就可以好了。”
她的这番话并没有让楚燿泛起一丝涟漪。
因为这样的话,他已经听了不下千遍。每次都是满怀期待,最后只有失望甚至绝望。
以前的他时常会想,为什么所有人都有一副强健的身子,偏偏只有他生得这样孱弱,为何上天这样不公平?
想啊想啊,他就看淡了。生老病死,他不过比别人快了一步罢了。
现下,就算阎王要他五更死,他也不再有畏惧之心。
只是,在五更之前,他想真正地活一次。
一次就好。
就算死,他也心满意足了。
楚燿苍白的脸浮起一抹幽怨,他转眼去看关得严实的窗户和门,道:“娘,要不你让熳熳进来吧?”
连灵摇头:“今天风大雪大,不能老开门,不然你要受风了。而且大夫说了你需要静养,熳熳话多,一来就叽叽喳喳个没完,听多了你又该头疼了。”
楚燿小小声道:“我不怕疼。”
连灵目光一沉,道:“可是娘怕你疼啊。”
楚燿沉默片响,又重复了那句:“娘,你让熳熳进来吧。”
连灵眸中含痛,终是狠不下心来再次拒绝:“行吧,不过你可不能下床,行吗?”
楚燿终于露了笑脸:“嗯!”
几日后,思苑厢房。
楚燿刚喝了药就被下人催着上床躺着,他窝在暖和的锦被中,手脚却似冰一样冰冷。
下人见他乖乖躺好,便收拾好东西,打开一条门缝,像蛇一样扭了出去。
楚燿闷声笑了笑,这几个近身伺候的身段真是越来越好了,不知道还以为她们是蛇精转世呢。
人一走完,房内瞬间安静了。楚燿笑容逐渐淡了下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幔顶上的花草飞鸟纹绣,不知不觉间意识慢慢地飘到了屋外的冰天雪地里。
寒风呼呼,冬雪皑皑。
不禁让他想起少时有一段时候,他的身子还算健康。那时,他们一家到婺原外祖父家过冬,也是这样的冬雪天,楚烁拉着他和楚黎梦到外面玩雪,楚黎梦一见到雪就撒丫子跑了出去,小小的人儿跟积雪差不多高,一扑进去,整个人就陷进了积雪里,她跟条小狗似的疯狂地刨雪,弄得满身都是雪白,跟个雪人一样。这还不过瘾,刨完了雪又开始乱奔,人太矮了,跑十步摔一跤,趴在雪上不愿起身,非要楚烁抱才肯起来。他就在一旁拉着楚烁的手,一边笑一边说:“哥哥,你看熳熳又摔了,你快告诉娘亲,她不乖,叫娘亲打她屁屁。”
每次这个时候,楚烁都会向他投来十分温柔的眼神,那里面,多半都是心疼。
他那时也小,见他面有愁色,以为他是冷了,就会呼了热气在手心,然后把热乎乎的小手贴在他的脸上,“哥哥冷,思遥帮你暖暖。”
他看见了楚烁扯了一抹僵硬又痛苦地笑对着他道:“思遥,真乖。”
其实他没有告诉楚烁,他这样做是有一点点私心在里面的。因为只要楚烁带着他们玩,连灵一般都不会过多阻拦,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活得像一个天真无暇的孩童。
任由时光飞速,他永远都记得那一日,楚烁的纵容和宠爱,楚黎梦的烂漫和顽皮,还有他对自由的渴望和期盼。
而现在……
雕花珐琅火盆里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整个房间暖得像一个大火炉。
暖意包围,眼皮越来越重,楚燿缓缓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