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梦。
楚燿很苦恼。
他感觉事情越来越奇怪了,可又说不出个究竟。
这事要从刚才他送许大夫出客栈时遇到天姿的时候说起。
楚燿正要转身,隔着朦胧的纱幔,远远见天姿的身影,在他怔了半响之间,天姿已来到了他面前。
天姿以打量的眼神看了他几眼,用调笑的语气道:“哟,楚二公子,今天这是,换造型了?”
楚燿亦是打量着她,心中有话,然而话到嘴边,却如雪遇太阳,眨眼就没了,他要说什么来着?想了须臾,他随便拣了一句问道:“你怎么还在这里?”
天姿媚眼一扬,挑衅道:“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了?”
楚燿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样问,不过话既已问出,他也没打算要收回来,顺着脑子里模糊的记忆,他道:“我记得你不应该在这里的。”
天姿呵呵假笑两声,面露不快之色:“我说楚二公子,你会不会太过分了些?”
楚燿一脸无辜:“我哪里过分了?”
天姿摆起了脸色道:“你不过分?!你这都赶人了还不过分?”
楚燿道:“我哪里赶人了?”
天姿目中生出两簇怒火,道:“你装什么?你没赶人那你三番两次问我怎么还在这里是个什么意思?”
楚燿眉头一皱,道:“我就问问我有说是在赶你吗?还有,什么叫三番两次问你,我不就刚刚才问你一次吗?哪来的三番两次?”
天姿脱口而道:“怎么没有?你明明……”明明什么?她想说什么来着?
楚燿道:“什么明明?明明什么?”
天姿忽觉有一股阴寒爬上了背脊,她目光徒陡然一转,神色一冷,道:“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她神情变得太快,以至于楚燿都被她惊了一惊,心中警惕起来,压着声音问她:“哪里不对劲?”
“难道你没觉得……”天姿拉着他走到一旁,环视着四周,低声说来:“我们的对话似曾相识吗?”
楚燿如梦初醒!
“我也有这种感觉,特别是这几天……”每当楚燿要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就总觉有一层浓雾隔在中间,看不清,摸不到,混混沌沌,好似一切都被上了锁一样!
楚燿思索一会,道:“那依你之见,是有妖怪在作祟吗?”
天姿闭眼以灵气探索四周,半响,睁开了眼,道:“没有邪祟之气。”
楚燿道:“那是这是怎么回事?”
街上闹闹哄哄的声音让天姿心生烦躁,她望着街道对面酒肆门前挂着的七彩灯笼,一摇一摆,眸中闪过炫彩的光影,她忽然一笑,道:“可是因为暑困吧,一到这个季节脑袋就晕晕乎乎的,早上说过的话响午就能忘了,再正常不过了。”
楚燿似有所惑:“是吗……”
天姿转身下了台阶,道:“别想那么多了,我还有事,走了。”
楚燿对着她的背影道:“你不是刚回来吗?”
天姿像是没听见似的,一晃眼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烈日爬上了正空,楚燿坐在客栈后院的一颗树下发呆,树影随风动,穿过薄纱,在他脸上映下了深深浅浅的光影痕迹。他低着头,看着脚下爬过的一队蚁群,挪了挪脚,蚁群继续前行,脚一停,蚁群也停了。
为首的蚂蚁抖着两条须须对着他摇来摇去,好像是在指着他大骂“好狗不挡道”。
楚燿啧了一声:“蠢货!”
挪了尊臀,移位到回廊的栏台上坐着。
刚一坐下,颜尘就来了。
颜尘贴着他而坐,轻声问:“思遥,脸好点了么?”
楚燿转过脸对着他,由于戴着帷帽的原因,颜尘看不太清楚他的表情,只凭借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忧郁来猜测他此时的心情,“思遥,你放心,有许大夫在,肖骐会没事的。”
楚燿轻轻一叹,还未开口说话,忽有急风来,吹起他的帷纱往上一扬!
要死!
楚燿手忙脚乱地扯着轻纱不要让其飘起,仅仅一个动作,他已是惊了一身冷汗!
这要是被他瞧见了他此时的脸,他真的是……这该死的纱,为什么抓都抓不住的!
“思思。”
这一声亲昵的叫唤让他停了动作,微风吹走了阻隔,幔纱飞扬间,二人四目相交。
“思思……”
也许是风太温柔了,也许是他的声音太温柔了……
楚燿忽觉眼眶一热,近几日来的所有忍让和委屈让他湿了眼眶。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这样温柔……
为什么他的温柔从不说出口,为什么……
风停了,纱落下,遮住了楚燿那双波涛暗涌的双眸。
薄薄的轻纱的宛如一座高不可涉的高山横在他们中间,他们一人在南,一人在北,彼此藏着秘密的心房,永远不会袒露在对方面前。
不可以…不可以…
楚燿咬了咬唇,他从来不是一个懦弱胆小的人,放在眼前的东西,他想要,必须要!更何况这是他唾手可得的东西!
只要一句话……
从这段时日的相处,他隐约察觉到,只要他说出那句话,他立马就会奔向自己!
可是…可是他忘了啊。
那枚同心锁,那一句思思,这一物,这一句,本该是刻在他记忆中的回忆,可为什么他偏偏就忘记了呢?
往事如一把利刃,时时刻刻架在他的脖子上,威胁着他,逼迫着他,不让他去揭开那尘封的过去。他亦不敢。
没错,他的记忆有损,在七年前他的母亲病逝的那一日。
虽然看了许多大夫,可没有一个大夫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句“伤心过度”、“忧思成疾”。于他而言,失去部分记忆对他也没有任何影响,慢慢的,他也不愿意看大夫了。有时闲着没事时,他也会找人问过,那些人不是说不知道,就是答得含糊其词,久而久之,他也不再问了。
然而,没有谁知道,在某些个沉睡的深夜里,他梦见了一些模糊的场景,惊恐,尖叫,哀求,窒息…一幕幕朦胧得如水中月、镜中花般一触即散的画面让他在冰冷的黑夜里惊醒,睁眼到天亮。
从此,他再不敢试图去回忆七年前所发生的任何事。
颜尘,连同那一年的所有事,统统被他丢进了记忆的逆流里。
“思思……”
骤然回神,隔着轻纱,对面那双似火般的眸光让他心头一跳,他再顾不得其他,一低头,将头埋在了他的肩膀,随着细细的风声,他听见自己的声音道:“颜尘,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尾音被风卷得没影,他久久没有得到答复。
正要抬头时,颜尘的手抚上了他的后脑勺,一句只有他可以听到的温声在耳边响起:“思思,你忘记我们的约定了吗?”
楚燿瞳孔一抖,哽咽着道:“对不起。”
白日梦客栈,牡丹房。
肖骐的唉声惨叹从醒来后就没有停过,“哎哟,好痛啊…”
千面脸也不转道:“别唉了,唉了也没用,还是会痛。”
肖骐继续唉个不停:“可是我痛啊~躺也躺不好,睡也睡不了,好像有针无时无刻在戳我的肉一样,好难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