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习习,天光明艳。
马车自然是没有去成医馆。只因行在半途时,白衣男子检查了连凤逑的伤口,在看到脖子处的咬伤时,面色一沉,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倒了一颗黑不溜秋的药丸出来,并在竹笙惊悚的注视下喂了连凤逑吃下。
竹笙:“!”
白衣男子收好瓷瓶,终于开口解释:“方才那些马蜂不是普通的马蜂,而是蜂妖繁衍的毒蜂,毒性十分强烈,一旦被它们蛰,毒气会在一个时辰内入侵五脏六腑,七孔流血而亡。”
竹笙惊恐满面。
白衣男子:“不过你放心,方才我已经给他服下本门的清障丸,暂时抑制毒气蔓延。现下只需再辅以灵力净化,就可慢慢清除毒气,快则二三日,慢则七八日,便能痊愈。”
他说着停顿了一会,又道:“还有,这种毒蜂的蜇伤平常大夫是医治不了的。”
竹笙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几圈,最后停留在他的脸上。他认得这人,他就是昨晚救连凤逑不让他摔倒的那名男子,也是连凤逑心心念念的所谓的“情郎”。
他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他一圈,心道:“长得倒是正常,看起来也不像是疯子,怎么说出话的话却是奇奇怪怪的?什么蜂妖?世上怎么会有妖怪?骗人的吧?可他人模人样的,不至于骗他吧?”
竹笙陷入苦想。
白衣男子只他看一眼,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直接重捶一击:“时间拖得越久,于这位公子的性命越是不利。现下最紧要的,是要找个安静的地方给这位公子疗伤。”
几句话下来,竹笙脑袋里又是一团乱麻,虽然他不太相信他说的这些荒诞诡奇的话,可也许是他目中的担忧太过明显,他心里一急,掀起门帘吩咐驾驭马车的护卫转了方向,直奔落脚的客栈。
马车飞快地在大道驰骋,不大不小的车厢内一阵安静。
良久后,竹笙想起一事,“那个,你说被毒蜂蛰到的话会没命,那游船上那些被蛰到的游客怎么办?”
白衣男子道:“不用担心,游船上被蛰到游客我的同门会处理的。”
竹笙这才放下心。
又缓了片时,竹笙才想起还不知道他的姓名,于是轻声道:“多谢公子几番出手相救,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白衣男子道:“唤我藏苍即可。”
竹笙:“不知是哪二字?”
藏苍道:“道藏天苍的藏苍。”
竹笙细细咀嚼着他的名字,决定到了客栈之后再派人去深入调查此人,打定主意,于是展颜一笑,道:“那有劳藏公子了。”
马车又奔了近三刻钟,终于回到了客栈。
佛云镇,近水楼客栈。
连凤逑乌黑的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双眼。暮光从窗棂穿了进来,刚好落在他的眼皮上。他微微一眯眼睛,感受夕阳带来的温热,片响,撑着手肘起身。方一坐直了身子,脖颈处犹有一把废刀不断割磨而带来的钝痛感让他缩紧了身体,口中不经意飘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缓了片刻之后,头脑稍稍清醒的连凤逑终于想起疼痛的缘由,抬头环视一圈周围,发现身在客栈的房间,心松了下来,可下一刻,猛地一睁眼,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一声:“竹笙!!!”
竹笙激动的应声由远至近一路传来:“公子,你终于醒了?你不用乱动,我马上就到!”
随着是重重的上楼声,紧接房门被大力推开,竹笙一个箭步冲到了床边,兴奋道:“公子,你觉得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脖子还痛吗?心口痛吗?身子呢?身子痛不痛??公子,你倒是说句话啊!”
连凤逑皱着脸道:“你倒是给个机会让我说啊。”
竹笙闭上嘴,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连凤逑却是一把抓住他的双肩,话题一转,道:“我问你,那个人呢?”
竹笙的心思全都放在他的身上,被他忽然一问,脑子转不过弯了,“啊?谁?”
这下轮到连凤逑激动了,“他啊!就是那个人啊!”
竹笙道:“谁啊?公子,你究竟说的是谁?”
连凤逑苍白的脸一红,也不知是气着了还是想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竹笙灵光一闪,终于知道他说的是谁了,“公子,你说的是那个两次出手相助的藏苍公子吧?”
连凤逑眼珠子一转,嘟哝道:“藏苍?原来他叫藏苍啊,这名字和他真配。”浅浅陶醉一番后,又问:“是啊,就是他,他人呢?在哪里?不是走了吧?”末了又在心里加上一句:“他要是就这样走了,那我这一扎岂不是白扎了?”
“公子公子~”竹笙在他的追问下有条不紊地答来:“你冷静些,藏苍公子他没有走,他只是去帮助那些也被毒蜂蜇了的游客,晚些时候就会回来了。公子你放宽心,你体内的毒气还没有完全清除,藏苍公子说了会留下来帮你净化完毒气才会离开的。”
连凤逑道:“真的?”
竹笙答:“是。”
连凤逑暗道一句:“果然没有白费心机。”接着又问道:“那他去哪里了你知道不?”
竹笙道:“去了乘龙街的莲花堂,被蜇伤的游客都被暂时安顿在了那里。”
连凤逑掀开被子就要下床,被眼尖手快的竹笙当即阻止了,“公子?你要干嘛?不能下床!”说着把他又塞回床上,掖好被子,不准他再动。
连凤逑道:“不是,你看,我都没事了!可以下床的。”
竹笙才不信他的鬼话:“公子,藏苍公子吩咐了你不能随意走动,要卧床休息。若是你走动太多,会导致血液流动过快,加速毒气蔓延的。”
连凤逑实在不想将与藏苍相处的宝贵机会就这样白白浪费了,于是又退了一步道:“这样,我就走下楼,然后你找台轿子来抬我,这样总可以了吧?总归我也没有走路!”
竹笙坚决道:“不行。藏苍公子还说了尽量不要吹风。”
连凤逑恨不得现在就飞身去莲花堂,哪里还管什么毒气,什么吹风,“那我裹着棉被总可以了吧?”
竹笙没见过他这副迫不及待的样子,继续无奈劝道:“公子,藏苍公子肯定会回来的,你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我……”连凤逑一时无语,片响过后,才道:“那好吧。”遂乖乖地扯了扯被子,盖好躺下。
竹笙微笑道:“那公子先休息,我去给公子熬药了。”
连凤逑问:“熬药?熬什么药?”
竹笙道:“藏苍公子给公子你配的清化毒气的药呢。”
连凤逑:“好吧,那你端来。”
竹笙:“没那么快呢,我刚刚准备熬公子你就醒了。藏苍公子说了一定要温火熬上一个时辰药效才会出来。公子,你先休息,熬好了我再来叫你。”
连凤逑点点头:“哦~你去吧。”
竹笙起身退下,合上房门去了。
连凤逑那双清明的眸子慢慢转向房门,待见门外影子渐去渐远,掀了被子一个鲤鱼打挺,咧嘴一笑道:“你不让我去,我偷偷去还不成么?嘿嘿~~~”
果不其然,这晚夜半,连凤逑发起了温病,浑身滚烫,满嘴胡言,退热的汤药灌下不到一刻又全部吐了出来,正当竹笙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时,藏苍踏月归来,待了解连凤逑情况之后,拿出一颗水蓝色的药丸给他服下,一炷香后,连凤逑终于退了热。
竹笙激动的就要给藏苍跪下了。
藏苍连说无需客气,只问他连凤逑是否受了风。竹笙哪里知道他偷偷跑了出去,摇摇头道:“公子下午都在房间休息,哪里都没有去。”
藏苍心里绕着一丝疑惑。
然而,这厢刚退热的连凤逑又突然生了异样,脖子处的伤口开始发烫发肿,伴有黑气萦绕。
藏苍以灵力探查,发现他体内的毒气竟是躁动不安,正在疯狂破坏他输入的灵气屏障准备入侵他的五脏六腑!
藏苍心下一惊,道:“你确定他下午没有离开过房间??没有运过功?”
竹笙急道:“没有啊,我还叫了人守着门口的,若是公子出门他们肯定会知道的!至于运功,公子在房里休息,哪里需要运功啊?”
藏苍不再多言,立即搀起连凤逑坐好,道:“帮我扶着他。”
竹笙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可见连凤逑的脸色越来越差,他又急又是束手无策,只得听他吩咐照做。
藏苍挥掌运法,一道冰清晶莹的光芒从他掌心汩汩而出,通过丝滑的里衣,慢慢流入连凤逑的体内。
一刻之后,连凤逑脖子上的咬伤慢慢平复,黑气也随之消失。
藏苍收掌运力,面上、满额皆是可见的薄汗,他随意一抹,扶着连凤逑躺好,并道:“我去熬祛毒的汤药,你在这里看好他吧。”
竹笙感激不尽,不停致谢。
自此,乱作一团的夜晚终于在天边露出一丝鱼肚白之际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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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响午,恢复神智的连凤逑被竹笙劈头盖脸的一顿哭嚎震得不知所措,问过详情后才知道,他昨夜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要不是藏苍及时回来相救,他怕不是烧傻就是烧死了。
连凤逑对藏苍的好感顿时飙升至顶点。他双手托腮,陷入幻想,看到藏苍抱他上榻,为他解开外衫,一边为自己焦急一边为自己疗伤,面上当即浮起一层嫣红,嘴角不经意勾起一抹笑意。
竹笙见他脸色粉粉,吓了一跳:“公子,你怎么了?头是不是又烧了?”赶紧伸出手往他额头探了探,温度正常,再低头一看,满脸醉意,双目含情,哪是一个病人该有的样子?得了,又不知道在臆想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了。
连凤逑一脸春风问:“藏苍公子人呢?”
竹笙道:“一早又去莲花堂了。”
连凤逑还以为现在能见到他人,谁知又是见不到,难道他俩没有缘分?若真的没有缘,为何他们又能三番两次遇见?心里方才那份喜悦渐渐消散,转而略略失落道:“这样啊……”
竹笙最善于察言观色,一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了,默默摇了摇头,暗道一句“孽缘”后,识趣地转了一个话题:“公子,饿不饿?我拿粥过来给你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