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石碑裂开。
一只白骨森森的手破土而出!
接着石碑附近的泥土开始疯狂抖动,那只手撑开疏松的泥土,露出了同样白骨森森的肩膀,一阵颤动之后,整个身子爬出了泥土。
这白骨骨节极是修长,想来生前生得很是高大。
白骨仿佛是没有预料到会再次出现在人世间,一双黑幽幽的眼洞在草屋内转了又转,直到落在了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跨前一步,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响起:“想要见他吗?”
白骨怔了许久,久到仿如过了上百年间,才见它茫然地点了点头。
黑衣人轻呵一声,伸出食指指尖点在了它的额骨上。
万物俱静。
指尖流泻出耀眼的紫光,将白骨紧紧包裹。下一瞬,白骨身上的血肉竟随着紫光的流动一点一点的凝聚而成。
狂风呼啸而过,紫光熄灭。
暗黑沉沉里,一道健壮伟岸的身影出现在黑衣人面前。
原来,那副诡异骇人的白骨竟汇成了一个身形健壮、面容俊朗的男子!
他一丝未着,乌发散乱的披在肩上,胸前后背都是狰狞可怖的愈合疤痕。而他那双眼,沁着令人胆寒的血腥之气,直至眼角处那微微的上挑,这股戾气才被虚虚压了一节。
黑衣人大手一挥,甩了一套乌黑铠甲到他身上。
男子捧着铠甲一动不动,似乎是在记忆着什么。
黑衣人亦无动作,宛如一尊雕像般注视着他。
良久,男子穿戴好衣物。这身铠甲穿在他的身上,更显他威风凛凛,冷傲如刃,犹有万夫莫敌的雄风。
黑衣人侧了侧身,指着外面道:“去见他吧。”
男子闻言迈开脚便向外走去。
似水月色镀在他冰冷的铠甲上,也被融成了一池刺骨的冰池。
黑衣人冷冷的声音的再次响起:“记住,你只有三日时间。”
男子的脚步没有停留,只是眨眼间,他的身影已消失无影。
黑衣人伫在原地,身影再次慢慢隐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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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寒雨驰马出了山林,远远见几豆火花在夜中飘曳,伴着几声狗吠,颇是温馨。
再往前走七八里路,便可到达金陵城门。入城之后,再走上约莫半个时辰,就可达到楚府了。
“回府后还能睡上一个时辰,明日一早就去静园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撞上大伯父。”楚寒雨在心里细细打算着。
烈焰悠悠慢慢踩着马蹄,它的蹄上负了伤,速度大不如前,不过夜风舒爽,慢驰其中,倒是令人心旷神怡。只是这一身的湿答粘腻,让楚寒雨略感烦躁。
正当她出神之际,烈焰忽地止了马蹄,长咴了两声。
今夜烈焰频频出了状况,这让本就燥闷的楚寒雨更是心烦,冷着声音喝道:“做甚么又停下来?”
烈焰嗒嗒着马蹄退了几步,低下头不敢再发出声来。
楚寒雨欲要再叱它几句,却察觉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他一身黑衣,站在夜中,与夜色融在一起,若不细看,任谁也会将他忽略。
楚寒雨原也是看不见他,只是他那双眼迸射出的目光太过凌厉,远远便能让人感到心惊。
惊动过后,楚寒雨才看清他的轮廓。眉眼锐利,嘴唇微薄,分明的下颌线让他看起来仿如一尊没有生气的塑像,虽生得英朗,却让人不想接近。
深夜荒野,忽现陌人,必是有谋图之。
楚寒雨定了定心神,眸中泛着浅浅的凶光,压着声音问:“前方拦路何人?”
哪知男子闻声不应,径自朝着她走了过来。
烈焰摇着脑袋又缩了几步。
楚寒雨的手缓缓移到腰间,拇指按在剑柄,向上一推,剑光泻了出来,映得她的瞳孔全是阴狠。
男子在她前方十步处停了下来,抬起一根手指指着她,幽幽地道:“秦怀。”
楚寒雨看着他那身乌黑的铠甲散着阴冷的光芒,气息一凝,压着心口的惊异,问:“你知道这把剑?”
原来,此人正是方才石碑下,复生的那个白骨幽魂。
男子没有答话,又迈前了一步。
楚寒雨拉了马缰退后,厉声喝止他欲要再前行的脚步:“站住!你究竟是谁!?”阴沉的声音夹着胁迫之意:“再敢上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男子幽黑的瞳孔缩了缩,终于出声了:“秦怀。”
又是秦怀!
他说来说去只会这两个字,楚寒雨早已失去耐心,薄剑出鞘,凶光乍现!
她脚下运力,跃身飞起。长剑翻转,直朝男子疾刺而去!
男子立着不躲不闪,眼中甚至没有任何波澜!
剑尖送到他坚硬的胸口,却是无力刺入。
楚寒雨眉心一蹙,翻腕收剑,再一运力,猛地又刺去!
这一次,剑还未碰到他的身体,便有一股无形阴力,生生将她弹开!
楚寒雨翻身一跃,遂弃剑出脚,腿风厉厉,直扫他的面门。
男子举臂格挡,楚寒雨连连逼近。
二人对了十来招后,楚寒雨心里迷雾愈重。
他招式生猛狠戾,臂力惊人,功力比她只高不低。可他却是只守不攻,似乎有意让她。
意识这一点后,楚寒雨顿感不忿,出招更是频密,拳脚齐出,招招致命!
辉月之下,一深一浅身影搏斗相缠,碰撞着幽寂夜色,勾勒出一幅阴骇暗黑的诡美之画。
楚寒雨屈膝顶去,男子双手交叉抵住,将她的威猛之力化在双手之间。
楚寒雨收脚出掌,掌风刚劲,眼鼻,胸膛,弱势之处皆是她攻击方向。
男子挥臂迎击,汹汹而来的招式全被转为绵绵之力。
楚寒雨眸中凶狠渐现,食指中指二指一屈,疾奔他的咽喉。这是一招必杀之技。
楚寒雨杀意已起!
男子头颈略后一仰,勾腿踢向她的腹间。可在碰到之际,他又急急收停了脚。
楚寒雨眼见破绽露出,左手成爪,扣住他的右臂,借用他的臂膀又死死压着他的左手,右手屈指,直取他的喉结!
生死之间,男子面色依旧没有太大变化。这般近距离的面对面,楚寒雨发现他的眸色与常人不同,既浅又清,只是夜色昏暗,才让她错觉的以为他的双眸幽黑的仿如一个无底黑洞。
这是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感叹之后,楚寒雨当下就惊起一身冷汗,心头一跳:“厮杀之际,我竟然分心关注他人的样貌?”
实在匪夷所思!令人惊悚!
一息间,楚寒雨的心神已乱如麻绳。
男子臂膀一挣,脱开了被她压制的左手,反将她右手擒住。
二人四手交缠,四目相对。
楚寒雨心颤变成心悸,横生邪火,双手猛地一收,倒退一步,踢腿飞起。
男子举手一抓,正正抓住她的脚踝。
楚寒雨羞愤交替,暗惊一声:“要死!”随后大喝一句:“放手!”
男子一时没有反应,仍抓着不放。
楚寒雨大怒,右脚一缩,旋身一转,飞起左脚踢向他的胸口。
男子不防,被她一脚踢的松了手,倒退几步。
楚寒雨作势又要出击,忽见从他胸前掉下一抹虚影。
她凝眸一看,是一枚玉佩。
在它落地之际,楚寒雨伸出脚尖一挑,玉佩由下向上抛起,正正落在她的手中。
这是一枚无瑕白玉,玉质上佳,玉体润和,放在手中便可感受到它的清和温润。然而吸引楚寒雨的并非是它的品质,而是它的样式。
这玉佩雕刻的不是龙凤,不是祥云,不是福物,而是一个字。
寂!
楚寒雨瞳孔微微睁大,呼吸一凝,“寂??”
男子听到她的惊声,眸色一变,再次指着地上的秦怀,冷冷道:“秦怀。”
楚寒雨脑中一片混乱,再无心思与他继续缠斗。她捡起秦怀,看着上面与玉佩同样的寂字,心中万分迷惘。
男子伫立不动,一双眼紧勾勾地盯着她手上的秦怀。
楚寒雨插剑入鞘,踌躇半响,才动了动唇,“这把剑,是你的?”
“秦怀。”男子似乎除了这两字,再无任何语言。
楚寒雨心绪万千,不放弃又问:“寂?是你的名吗?”
秦怀上的寂,还有他身上掉下来的寂字玉佩,这若不是他的剑,她想不到他拦路是何目的。并且,他看秦怀的眼神,充满了——依恋。
这若不是他的剑,他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也许,他就是大伯父口中所提到的旧友?他当初不知因何要将秦怀赠予大伯父,而如今,他不知为何又要将秦怀取回?莫非是反悔了?
楚寒雨眉头皱起,面色沉暗,“此人莫名其妙的出现,似乎有意在此候我,可他又是如何得知我会从此处经过?实在可疑。而他的身法又甚是诡异,穿着也是稀奇古怪。再者是他的神情,又冷又滞,又呆又僵,完全不像是正常人该有的样子。或者…他还真不是普通人?”
千思万想间,楚寒雨始终捋不出一条思绪。
天蒙蒙透着灰,远处云颠中,有万千光芒就要破云而出。
鸡鸣啼起,惊醒了还在酣睡的鸟儿,轰然一片乱飞后,吱吱喳喳着唱响了歌喉。
楚寒雨望着眼前神情呆滞的男子,深知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自己想要答案。想了又想,心中已有主意。
她将秦怀横举,似引似诱道:“想要它?”她话音一落,就看见他眼中一亮,提步就要上前。
楚寒雨摆手让他停下,“你别过来,站在离我十步之外。否则就别想拿回它。”
男子果然停下脚步。
行,看来是听得懂人话的。
前方三两村户升起缕缕轻烟,闻得阵阵飘香入鼻。
丝丝缕缕金光穿透云层,铺洒于这片静谧的大地。
楚寒雨额筋突突,只觉浑身又湿又热,辉光晃进她的双眼,眼前一瞬的黑暗。
她打晃着脚退了几步,恰好扶到奔上来的烈焰。
“好马儿。”楚寒雨弱弱地拍了拍烈焰马背,待晕眩感消散之后,翻身上马,“跟我走。”停了停又道:“事先声明,若是跟丢了,我可不会回头找你。到时…你就别想再拿回秦怀。”
男子立即跟了上去。
泥泞道上,曦光柔柔地映在二人身上。
满眼碧叶之间,一抹浅影,骑马而行;一抹深影,徒步而走。清风轻轻拍在他们身上,卷起这一深一浅的颜色融进无际翠绿中去,竟是美得宛如一幅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