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倾盆。
重重雨幕之中,隐隐约约看见一名约莫八九岁的孩童窝在屋檐下避雨。
他那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人来人往,雨水飞溅,一行清泪自他眼中流了出来。
他就这样无声地流着泪,哧拉惊雷爬过天空,似是在替他嘶喊痛叫。
就在这时,一双染了泥土的白靴停在他的眼前。
他抬起脸仰望而去,那靴的主人是一名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他右手撑着一把伞,正静静看着他。
二人视线撞上后,孩童眨着眼呆呆看着他。
中年男人稍稍将伞往他身上偏了偏,温柔的声音在暴雨中响起,仿若一阵清风。
“孩子,你怎么一人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孩童乌溜的双眼暗了下来,用手指拨弄着地上的泥水,小小声说:“不见了。”
他的声音太小了,就跟他的身子一样,又弱又小。
中年男人听不太清晰,又问:“你是和你的家人走散了么?”
孩童将头埋在双腿之间,轻轻点了两下。
中年男人迈出脚,上前一步,伸出左手:“眼下雨太大了,不如你随我进去你身后的食馆避避雨?”
孩童抬头戒备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
中年男人笑了笑,道:”你放心,我是个好人。”
孩童一脸“你说你是好人你就是好人吗”的表情看着他。二人对望片刻,孩童败下了阵,点点头:“就躲一下雨。”
食馆中,人声鼎沸。
孩童一口一口地扒着碗里的细面,一张脏兮兮的小脸更加邋遢了。
中年男人取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轻声道:“慢点吃。”
孩童虽是点头,可动作依然没有慢下来。吃了两碗汤面之后,他才意犹未尽地放下筷子,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由衷谢道:“谢谢你。”
中年男人揉了揉他的头,“不客气。”
孩童亮晶晶的双眼停留在他笑吟吟地脸上看了一会,又垂下眼,方才那份活力眨眼便又消散,只剩一身凄凉。
中年男子温柔地拍了拍他的手,问道:“你与你家人是怎么走散的?”
孩童闷闷的声音响起:“…我和爹娘和弟弟,去叔伯家里吃喜酒,吃完了,我们要坐船回家,船还没来。爹和娘他们不知道怎么吵架了,我不喜欢听他们吵架,我就带弟弟去买冰糖葫芦,可是,人太多了。弟弟他,他不见了,我找他。
然后,越来越远。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后来,我问了人带我去渡口,可是爹娘和弟弟他们都不在那里,我找不到他们,我想找回他们。
坐船了就可以找到回家的路了。
于是我偷偷潜上了船,船走了好久,还没有到家。后来,我被船的人发现了,我没有钱,他们就把我丢在了这里。我没来过这里,我不认这里的路。”
孩童的声音染上了浓浓的鼻音,他的头越垂越低,鼻音也变成了抽泣。
“我,我找不到爹娘,找不到弟弟了。”
“我害怕。”
中年男人轻柔地抚着他的背,一下一下,直到手下这副小小的身体慢慢恢复平静,他才细声询问道:“你我有缘,不如你就随我回去吧?也算是与我做个伴。你愿意吗?”
孩童瘦瘦小小的身子一僵,良久过后,他才抬头:“你,是说真的吗?”
中年男人笑着点头:“骗你作何?”
孩童目光闪闪,重重点了几下头,抹去脸颊的泪水,朝他送上一个大大的笑脸,“我愿意!”
中年男人笑问:“好好好。那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清脆的声音在喧闹和风雨声中回响着:“我叫庄正清。”
…………
…………
…………
鼓乐喧天。
红颜阁台上舞姬翩舞,台下众花客一脸陶醉。只听其中几名花客正嘁嘁喳喳说着话。
花客甲:“唉,今晚又见不到离娘了。”
花客乙:“就你这样还见离娘?省省吧。”
花客甲:“我怎么就不能见离娘了!离娘才不会与你们一般,以貌取人。”
花客乙:“我说的是事实啊,我要不是和你是好友,我才不想在寻乐时对着你这张脸呢~”
花客丙:“你俩有完没完?一来红颜阁就吵来吵去,这样吵,人家离娘也不会跟你们其中一人的成为有情人啊。“
花客甲:“也是哦~唉,怪只怪这庄阁主近水楼台了。”
花客乙:“切,就算给你近水楼台了,你能得月吗?”
花客甲:“你不挤兑我会死?”
花客丙:“还得是因为庄阁主才情出众,俊逸非凡,离娘又貌美如花,天资卓越,二人真真是男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人儿啊。”
花客乙:“那是,庄阁主不但容貌出众,心也是极好的。当初离娘被兄嫂贱卖,若不是庄阁主出重金将她救下,指不定会被卖去哪里糟蹋呢…”
花客甲:“说的也是,庄阁主人俊心善,时不时还给吃不上饭的街坊们派米送粮。我听说啊,庄阁主最近还筹建了一所失儿院,专门收养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小孩。真好那。”
花客丙:“是吧,庄阁主和离娘也都是苦命人,两个人惺惺相惜,相依相伴,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啊。”
花客甲:“话说回来,我都好几日没有见到离娘登台了,离娘这是怎么了?不会是染病了吧?”
花客乙:“切,还说是离娘的忠实拥护者呢,离娘去哪了都不知道,你羞不羞?”
花客甲:“?你又埋汰我?!我要和你断交!友尽!”
花客丙:“好了好了,少吵两句。”
花客甲:“你说,离娘是怎么了?”
花客丙:“离娘代庄阁主去金陵给他义父贺寿去啦。”
金陵长街。
几个地痞无赖正将一个骨瘦嶙峋的男子推在角落殴打。
过路城民纷纷投以无奈悲怜的眼神,却是无一人上前阻拦。
男子双手抱着头,头发散乱,一身乌黑打满补丁的外袍已是脏乱不堪。他死死咬着牙关,将所有闷哼痛叫都咬碎了吞回肚里,一双黑黝黝的瞳孔闪着令人胆颤的幽光。
“狗杂碎!给我往死里打!打!”
“再敢这样看着老子,给你把眼珠子挖出来。”
一辆马车踢哒踢哒由前方而来,只听马夫吁了一声,马车在几人面前停了下来。
跟在马车后面的马匹也随之停下,马上一名身着黑色劲袍的男子脚下一蹬下了马,来到那几名无赖面前,厉声喝道:“做什么打人?”
无赖甲:“呸!什么玩意?老子打人用得着你管?!醒目的就给老子滚一边去!不然连你也打!”
黑衣男子推了推手中剑柄:“再说一次?”
无赖甲:“有剑了不起?老子一根手指头就能让你……”
话未落音,他已被掀飞出去,七扭八歪躺在地上咿呀鬼叫。
其余几名无赖见状,纷纷警惕退下,扶起瘫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无赖一退再退,嘴上还不忘留下威胁的话:“你给我等着!别走!我叫人来!”
“给我等着!”
余音还未彻底散去,几人的身影已是消失不见了。
黑衣男子扶起窝在角落的男子,询问道:“没事吧?还能走?”
男子缩回手,头也不抬,只细细说了声谢谢就要走人。这时,马车内传来一声悠悠女声:“阿七,拿些银子给他。去看看伤吧,这种时候,身子比倔强更重要。”
后面这句话,是对瘦弱男子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