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燿双眼一翻,倒在了颜尘怀中,昏死过去。
肖骐冲上前查看他的情况,只见他面色死白,呼吸忽轻忽重,眉眼间还似在噩梦之中,紧紧皱着。肖骐的心紧紧揪着,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颜公子,二郎他,他怎么样了?他不会有什么事吧?”
颜尘拨开贴在他脸颊上的乌发,伸手探了探他的心口,摇摇头,轻声道:“阴气侵体,暂时虚弱的昏睡过去而已,好好休养一番,没事的。”
肖骐放心地点点头。
那边,镇魂铎中,那缕红线漂浮在半空,慢慢扩散开来,变成一片红雾。
红雾之中,现出一名倩影。
庄正清大叫一声,扑了过去,跪在地上:“离娘!”
这名叫离娘的女子闻声缓缓睁开眼睛,眼中已没了癫狂煞气,周身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静雅之质,脸色虽是煞白,可看上去倒也没有那么的鬼气森森。
庄正清看着她的面容,已是泣不成声:“离娘。”
离娘眼中含泪,蹲了下来,抬起手隔空抚摸着他满是皱纹的面庞,虚虚唤道:“正清。”
“离娘,我好想你。”庄正清伸手想要去触碰她,却被一道无形的阻力弹了回来,他的泪水流的更凶了:“离娘,你受累了,受苦了。”
“是我对不起你,离娘。”
离娘虚弱一笑,摇头道:“你还是这样傻,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心甘情愿,何来受苦受累。倒是你,憔悴了许多。”
庄正清趴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颜尘已抱着楚燿出了琴室,临走前只说了句“先回客栈”,便消失没影了。
肖骐急急跟了上去,才刚踏出去一只脚,又被千面给拽了回来,目光紧锁着他,幽深带着些许审视。
肖骐背上开始冒汗,眼神飘忽,又急又怕,支支吾吾:“你,你有啥毛病?干嘛老是抓着我不放?”
千面紧盯着他,问道:“你怎么知道她的魂在那把琴中?”
肖骐脱口而道:“猜的。”
千面:“……那么会猜?那你猜猜看我接下来要做什么?”
肖骐绷紧身子,泄了泄气,小声道:“……这里可有人在,你别乱来。”
千面失声一笑:“…你可真敢想。”
肖骐脸上一热,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千面曲起食指在他额前敲了敲,淡淡道:“你现在不说没关系,迟早一天你会自己开口说的。去吧,把老庄扶起来,一起带回客栈,要处理的事情还多着呢。”
“哦~”肖骐讪讪应着,扶起瘫软的庄正清跟在千面身后,心里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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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厢房内。
楚燿从噩梦中惊醒,一睁眼,便见一张脸贴在自己眼前,他心跳骤停,抬手就给了这张脸一拳。那张脸被他抡到了床尾,掩着脸痛叫起来:“啊!我的眼!好痛!”
楚燿一怔,撑着手肘起身,一股恶心晕眩感涌了上来,他不可控制的干呕了一声。
肖骐见状,也不惨叫了,又扑了上来,忧心道:“二郎,是不是难受的很?”
楚燿弱弱地摆了摆手:“我这是…”本是想说这是怎么回事,话才起了个头,无数画面忽地涌入了脑中。
楚燿浑身一震,阴冷无比,又是干呕了一声。
这时,一杯温水送到他的面前,他抓起便连着几口喝下,身子这才回复暖和一些。他偏过头就要说出感谢的话,就见颜尘站在床边,在他的身后,坐着一排人,左边的千面,中间的是庄正清,靠右的,则是一名女子,如果他没有猜错,这位就是那个名动桂城的花神——离娘。
果然生得美貌。虽说脸色有些许鬼气,不过反倒给她增添了几份空洞脆弱,愈加惹人心疼。
楚燿眨了眨眼,脑中突然蹦出一个想法:“鬼是怎么坐在椅子上的?”
还未等他想出答案,庄正清率先站起身来,朝他弯下身子,行了一个大礼后,才道:“楚公子,万分抱歉!离娘她,她并不是有意为之…”
此间,颜尘又坐回了位置,四个人,八只眼睛,正直勾勾地望着楚燿,关心有之,平淡有之,愧疚有之。
唯有那个人的眼睛,他看不出任何情绪。
楚燿心头有些酸涩,想要发难,可一瞧见这多双眼在看着自己,又忍了下来,冷冰冰道:“你们看着我作甚么?”
千面上下打量他一圈,移开目光,道:“看着挺好,暂时死不了。”
楚燿向他射去一记目光之刃:“你又不是我,你怎知道我现在不是难受的要死了?”
谁知庄正清听了他这话,脸色变得青白,内疚道:“楚公子,都是我的错,我给你赔礼道歉。”说着竟真的就要跪下给他磕头。
“停停停。”楚燿说这话原意只是想跟千面斗斗嘴,出出心火,并没有真的怪责之意,而且方才喝了水之后,那股恶心感也消散了不少。再者,他实在也不想看着一个花白老头对着自己下跪,那太造孽了,他做不来,“行了行了,我知道她不是有意的。不过,我还是想知道,每日进进出出红颜阁那么人你不附身,为何非得附在我身上?”
离娘的美眸闪过一抹异光,又垂下眼眸,欲说还说,最后看了一眼庄正清,才幽幽道来:“我也不知为何…自从我…我自刎后,我就陷入了黑暗,就好似睡着了一样,迷迷糊糊的。有些时候,我又好像听见有人在和我说话,他的声音很轻,很温柔,说的太多都是,让我安心的睡,又或是,与我讲故事。我有的时候清醒过来,又感觉自己好像还活着,有时候又觉得好冷,好黑。”她说的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听得众人稀里糊涂,连连追问了几句,她又答东答西,没有一点依据。
几人陷入沉思。
千面瞟了一眼肖骐,又道:“接下来呢?”
离娘的神色一下变得古怪起来,只见她双手环臂,像是进入了极寒冰窖般,要靠不断揉戳臂膀来增加温度。她警惕地扫了几眼众人,才终于在几人目光的注视下继续开口:“我就这样晕晕乎乎不知度过了多少年月。但,就在某一天,那道声音告诉我‘该醒了’、‘去寻找你的新生命’、‘切记,不要让人发现’。他说完之后,我突然又听到一男一女的对话声,还有琴音。那对男女好像是在吃酒,二人调笑间,我在男子身上看见一道闪耀绿光,那光,好似有一种魔力,我慢慢向它靠近,直到越来越近…接着,我听见那个男子在嘀咕着什么,我凑近一听,他重复着说着几句话:
不要想,不要想,不要想。
只要不想,心就不会烦了。
我当时听得迷糊,便开口问了他在想谁。他竟听到了我的声音!他回应了我!我从未如此激动过,我继续问他,可他的回答却是没有在想谁。我知道他在撒谎。我质问他为何要撒谎,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问他。他听了之后很生气。我终于看清了那道绿光是在哪里发亮了,是他腰间别着的穗子,上面有一枚小小的铃铛,在发着绿光。他很生气,他叫我滚。我本来是要滚的,可是那个发亮的铃铛在吸引着我,我忍不住向它靠近,伸手去触碰它,就在这时!”
她说着双目忽地睁大,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惊恐万分的东西,她颤着抖,不断摩擦双臂,可无论她怎么摩擦,她还是觉得冰寒无比,她呼了呼一道不存在的气,戳戳双手,道:“那个声音又在我耳边响起了,他说,现在,进去他身体里,藏好,不要让人发现了,三日过后,你将重获新生。我心动了,我太冷了,我渴望变成活人,我还要再见正清一面,我连再见都没来得及和他说。”
离娘掩面抽泣出声,房内的温度跟着她的哭声下降,一阵阴风自窗缝吹来,众人抖了抖身子,不自觉地擦了擦双臂。
庄正清自她开口以来,眼泪便一直没有停下来过,在听到“再见”二字时,更是掩面呜咽了起来。他伸出手想要拥抱她的身子,奈何人鬼殊途,阴阳隔绝了他们二人间的这点痴心妄想。
房中又再响起一声细细的抽噎。
肖骐红着眼,竟哭得比这一人一鬼还要肝肠寸断。
在这一系列诡异的事情面前,千面实在没有心思安慰他,忙催问道:“那个跟你说话的人是谁?是男是女?”
离娘摇摇头:“是一把男人的声音,我不知他是谁,在我还在生之前,我从未听过这道声音。”
“怪哉。”千面想了想,又道:“若你死后便一直沉睡至今,你身上的邪气,根本不可能如此之浓,更别说化煞了。你是如何藏在他的体内的?”千面指了指坐在床上听得呆愣的楚燿。
离娘又是摇头:“我不知啊,他说完之后,便在我的额前点了点,我就感觉自己化成一道轻烟,隐进了楚公子的身子。”
“接着,我又陷入了黑暗。在我醒来之后,我便在红颜阁的琴室内了。跟着……我也不知我怎么回事,我看到我的那把红琴,然后…然后我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离娘抱着头疯狂摇动:“接下来的事,你们也看到了,我,我不知我怎么了。我,我控制不了自己,我要杀,杀,杀净所有要害我的人…对不起,对不起,楚公子,我真的,真的不知怎么回事。我,我不是有意的,我控制不住自己…”
一直静静听着的颜尘见她现出一丝癫狂,忙道:“千面,收。”
千面应是,手中镇魂铎一收,离娘的魂魄瞬时消失在众人眼前。
庄正清蹭地一下站起身,焦急道:“离娘!”
千面把镇魂铎放回荷囊,道:“别担心,只是让她在里面安静一下罢了,不会害她的。”
庄正清尴尬回道:“抱歉,是我多虑了。”
肖骐揉了揉红肿的眼睛,涩声道:“庄老先生,我看你也累了,我让店家开一间客房给你歇息歇息吧?”
庄正清原不想麻烦,可挂心离娘,又舍不得离去,唯有点头答应:“麻烦你了,肖骐公子。”
肖骐领着庄正清去了。
房中三人互看一眼,皆是无言。
三人沉默良久,久到肖骐折返,房中还是一片安静。
肖骐看着三人面色皆是不太好看,恨自己无计可出,只好暗自唾骂自己几声,揪着手指头看看能不能揪出什么想法来。果然揪了一会,他便灵光一现,小小声道:“那个,不如我们吃饭吧?”
三人齐齐看向他。
肖骐如站针毡,别扭又道:“你们看,天色已晚,这个时候,应当吃晚饭了…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对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