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眼里冒出少女般的春光,心里由衷地感叹:“唉,要是我再年轻个四十载该多好啊~”
老妇还在怀春,楚燿已走到她跟前,道:“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老妇这才回神,如此近距离看着楚燿的脸,她的心莫名突突颤了颤,才支吾道:“你,你说?”
楚燿问:“你们村,是叫安乐村?”
白发老妇道:“是啊。”
楚燿又问:“是那个“安乐村里享安乐,安安乐乐度一生”的那个安乐村?”
老妇惊疑道:“咦,公子看你这么年轻,怎么会知道我们村的这句名言的?”
楚燿移开视线,淡淡道:”……哦,是一个朋友跟我提起的,我就顺口问下。”
老妇垂眼道:“唉,什么安乐村,都是自欺欺人罢了。”
肖骐插嘴道:“为什么这样说呀?安乐村这名字不是挺好的吗?”
老妇摇摇头道:“这里什么情况,相信各位也看见了吧?本来呢,在村口左边原本还有一块石碑的,上面就刻着这座村建村人的一些讯息和他提的那两句话:
安乐村里享安乐,安安乐乐度一生。
不过在我还是个花季少女的时候就被人推倒了,也省得叫人看了堵心。”
楚燿不解问道:“为什么要推倒?你们村长不管吗?”
老妇嗤道:“建村人就是村长啊!不过他那时候他都不知道去哪里咯~~”
楚燿问:“这是什么意思?”
白发老妇道:“这事说来可就长咯。”
楚燿坐回位置:“那老婆婆你就长话短说吧。”
白发老妇搬来一张小板凳坐下,悠悠道来:“……事情是这样的,六十年前,桂城那边有一大户人家,姓苏。苏家有一独子,名字叫苏……苏什么来着?好像是苏元?”
楚燿惊讶道:“苏元??你确定是苏元??”
老妇拍膝而道:“没错,就是苏元了。刚才还有点不太确定的,你这么一问,倒想起来了,就是叫苏元!
这个苏少爷长得一表人才,可整天就是不学无术,常常流连烟花之地。他性子又是随性风流,不拘于人,沈家夫妇常忙于事务也管不住他,只要求他不做匪事不危害他人,也就任由他去了。
谁知一天,桂城来了一个名叫青鸢的歌姬,生得是狐媚诱人,苏少爷一下被她迷住了,天天往她那里跑,有时一住就是个半月。”
“青鸢?”楚燿喃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白发老妇奇道:“怎么?公子你那朋友也有跟你提过青鸢吗?”
楚燿则道:“这倒没有。你接着说。”
白发老妇继续道:“苏少爷原本是打算给她赎身的,可沈家夫妇知道后极力反对,劝过,打过,也幽禁过。后来不知怎么的,苏少爷倒也想明白了,也不闹着给青鸢赎身了,不过花在青鸢身上的银两倒是越来越多了。
话说有一日,他们二人出去游玩,路过此地,只得青鸢说了一句‘这些人好可怜呀,没有东西吃,也没有地方住…’说完埋在苏少爷怀里哭的梨花带泪。
苏少爷哪舍得心尖人这般难过,就忙给青鸢承诺。”
白发老妇向他们晃晃手,说道:“你们听我学来。” 她故意将声音提高,掐着嗓音高声说来:“鸢鸢,不要难过。没有东西吃,我就叫人派食物给他们吃。没有地方住,我就找人建一座村庄,专给他们住,你说怎么样?”
白发老妇说完之后,堆着的皱纹的脸笑开了花道:“你们说,这苏少爷到底是蠢?还是天真呢?”
肖骐听得入神,回道:“能为心爱之人做到这般,苏少爷好深情哦~”
白发老妇不能苟同地摇了摇头,道:“苏少爷这么一承诺,青鸢是高兴了。可苏少爷后来头疼了。
他已经没有银两了,平时花的都是苏家夫妇给的。
最近苏家夫妇不知怎么了,给的银两越来越少了,这还让苏少爷跟他们赌气了一些日子呢。如果只是派分一些粥水的话他的银两尚且够用,可这建村庄,那可是要用一大笔银两啊!
苏少爷越想越是头疼,每次见到鸢鸢也不似往常那般轻松,总是时不时的走神皱眉。
这青鸢可是风月场上的老手了,自然感受到他的烦恼。
她也不去烦他,从之前的日日都要相见变成隔日一见或者两三日一见。
苏少爷或许担心银两之事,可相比于青鸢的若即若离,更让他害怕。”
白发老妇说到这里停了停,又问了刚才那句:“你们说,苏少爷究竟是天真,还是蠢呢?”
楚燿眉头一皱,道:“这句话你刚才不是问过了吗?”
白发老妇拍了拍额头,笑道:“哎哟,我这脑袋近来是越来越不好使了,说过的话经常都忘记的,实在不好意思啊。对了,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肖骐原想提醒她一句,却被颜尘抢前了一步:“老婆婆,你说到了苏少爷害怕青鸢的若即若离。”
“对对对。”白发老妇看着跟仙人儿的颜尘,露出慈爱一笑,道:“一日夜里,二人好不容易见了一面,又喝了点小酒,佳人俊郎,温香软玉,二人皆是情不自禁。”
楚燿:“你这都是听谁说的,这些都能知道?”
白发老妇脸颊微红,羞涩道:“那时候有人专门给他们写了一个话本呢~”
楚燿:“话本?话本写的能信?”
白发老妇道:“怎么不能信了?苏公子看了都说好!你别插嘴,听我说来。”
白发老妇道来:“情动之后,青鸢泪眼蒙蒙诉说相思之苦,可又担心苏少爷烦了她,她才这般对他疏远。且又说建不建村庄都无所谓了,只要他们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就够了。
苏少爷听了后一方觉得自己实在无用,这点事都没办法为她办到,一方又不禁感叹自己何德何能遇此绝世良人,恨不得日日夜夜,生生世世都要与她一起。
可情意再浓再密,现实却总是残酷的。
苏少爷又不得不去面对现实。青鸢知他难为,便找了最近刚相认的远房表哥来帮忙。
在青鸢和她表哥二人的鼓动下,苏少爷偷偷偷拿了自家几家花铺酒楼,粮行布庄的地契拿去抵押。
一开始苏少爷还有点担心,可青鸢表哥再三保证这间典当行是他的故友,绝不会诓骗了他,美名其曰是暂时典当,绝不让第五人知晓,他这才逐渐放下了戒心,酒过三巡之后签下了那张所谓的“暂当契约”。
此后,苏少爷如意的拿到了一笔银两,更将建设村庄的事交由青鸢表哥全权打理,而他与青鸢则游山玩水,好不自在。
一月后,村庄终于建设完成,也算是有模有样。
苏少爷见到眼前一片新貌,自是得意忘形,也许苏家夫妇知道后还会夸他济世救人呢。他按耐不住内心的激动和自豪,亲自在村庄的牌坊下提了两句“安乐村里享安乐,安安乐乐度一生”这句壮志豪言。
自后两三月,二人也度过了一段安乐、幸福的日子。”
白发老妇顿了言语,片响才道:“你们说,苏少爷这人啊,是天真?还是蠢呢?”
半响过后,没有得到回答的白发老妇又道来:“就在某一夜,苏少爷与青鸢饭饱醉酒后相拥而眠,直至第二日清晨,苏少爷醒后发现床边人失踪了。
他又是担心又是忧心,寻了几日后都不见她人,甚至连她表哥也一并不见了。夜坊的人和安乐村的村民也表示并未见过他俩二人。
就这样烧心的过了几日,从酒楼那边传来的噩耗彻底将他打入了无间地狱。
直至那一刻,苏少爷才意识到,他被骗了,被最心爱的女人骗了。她所谓的表哥本就是她的情郎,他们二人联合起来做了场戏将他耍得团团转,目地只是为骗光他苏家所有家产。
如今梦破心碎,独留他一人在原地遭万人唾弃,众叛亲离。”
肖骐听到真相如此,心下一酸,愤愤道:“这青鸢也太坏了吧!”
千面却道:“只能说那苏少爷太蠢了。”
肖骐只觉苏元这么可怜还要被他骂蠢,气不过说了一句:“他是真心错付!才不是蠢!”
千面不想与他争吵,干脆闭上了嘴。
白发老妇也暗伤了一会,才道:“苏家老爷当场气急攻心晕死了过去,自此一病不起,不满一月便撒手人寰,而苏家夫人也因伤心过度一并去了。
父母逝世,爱人背叛,家业突变一连串的重击让苏少爷一蹶不振,终日将自己锁在房里,任由下人丫鬟将家里物件偷的偷,抢的抢,一洗而空。
不消数日,诺大的苏家就变成了一座废宅,再也无人问津。”
肖骐抹了抹眼角湿润,问道:“那苏家少爷人呢?”
白发老妇道:“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是死是活。不过,也不会有人在乎的,不是吗?”
肖骐不再问了,眼眶微红。
白发老妇见他这样,反而安慰起他来:“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容易伤感的?可不好啊。”
楚燿从凳子上站起来,冲肖骐道:“付账吧。”
肖骐忙忙拿了银两给白发老妇,白发老妇却推却道:“这么多?这几个面菜不值这些银子啊。”
楚燿道:“老婆婆你就收下了吧。”
白发老妇听他这么说,便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楚燿说了句告辞的话,便走出了小店,抬头一看,却发现这家小店的名字竟叫苏元食馆。
楚燿笑了笑,小声喃了句:“看来也不是没有人不在乎啊~~”
楚燿来到村口,看着那块石碑,似乎看到了那个满脸骄傲的少年站在石碑前,他的左眼满是被人认同的雀跃,右眼则全是对心爱之人的情深。
楚燿不知从哪里摘来了一朵紫色小花,将它轻轻地放在那块被时光腐蚀的斑驳的石碑上,又鞠了一个躬,接着在千面和肖骐的震惊观望下转身潇洒走了,留得他们二人在原地呆若木鸡。
千面看着肖骐,用眼神问道:“……你家二郎抽风了?”
肖骐以眼神回话:“……你才抽风,你全家都抽风!”
落日之际,整个安乐村沐浴在一片温柔的黄昏之下,那朵紫色小花迎着晚风轻轻摆动,那么的安然,那么的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