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燿看着他瘦到脱形的身子,想起前几日看到的那些县民,不过都是一具能行走,能说话的行尸罢了。他的魂魄,也许就在被‘献祭’的那一刻,沉底消亡了。
姚沙沉默了下来,没有人出声去惊扰这个已经四分五裂的人。过了一会,他浸染着浓浓悲痛的声音又再次响起:“过后,我在江中寻了几天几夜,仍是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可我始终不相信天道观所说厉鬼索命这些鬼话,为了观岚,我决定振作起来。
县民们已经被天道观的人洗了头脑,无论我再说些什么,他们都不会相信。所以,我就想着潜入天道观,查个究竟。可每一次我潜到天道观后院时,就会被什么东西迷住,好几次险些丧命。
他们防守得这样诡异,证明他们必是有鬼!
可潜入天道观这条路已走到死路。于是,我只好暗中跟踪天道观的人,可跟了许多天,他们都只是做一些正常法事之类的事,根本找不到任何异样。”
“你说,你被东西迷住?这是什么意思?”楚燿好奇问道。
姚沙道:“我也不知是什么,只要一进入后院,我的大脑就会十分剧痛,然后眼前开始出现各种奇奇怪怪的场景和人。每次,我都会看见沧河县的县民们面目狰狞如恶鬼,拿着各种武器,只要他们一见到我人,就会开始攻击我,好几次我都差点命丧他们手,幸好有这个护身符护身,我才得以逃脱。”他说着从胸前拿出一个正正方方的赤红红玉,细眼望去,那红玉上刻满密密麻麻的符文,有一面,竟还印有一个金灿灿的“涅”字!
“这不是……”楚燿转眼望向颜尘。
颜尘眼中亦是现出一抹异色,转眼逝去,就听他道来:“你所遇到的,是迷幻阵。只要在院中四角放上致幻符咒,再在院中画上相同符文,若是没有持有定神符踏入符咒圈内的话,就会启动迷幻阵,来人便会陷入迷幻。迷阵中的诡物,大多都是来人心中所惧怕之物,或人或事。其实想要破出迷幻阵并不困难,只要做到心静心定,心无杂念即可。”
“呵呵。”姚沙听他一言,轻笑两声道:“我还以为涅天境的人多么超俗,怎么连这一点都没有看透?世间之大,谁能做到真正的心无杂念?只要是人,就有七情六欲,谁也逃不过这一劫。”
颜尘没有应他,垂着眼眸,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事。
姚沙无意与他在这件事上纠结,接着说道:“就这样反复侦查了半年之久,终于让我查出了一丝端倪。”
我发现,在祭仙之后一个月左右,天道观出现了几名陌生面孔,他们会在在夜深时将一个木箱运送出道观,我一路跟上去,才发现这个木箱中装的就是祭祀的少年。但他们行事十分小心谨慎,一有风吹草动,便会绕路而行,未免打草惊蛇,我都是远远跟着。
行过两个镇后,他们将木箱运到一座山下的荒废庙中,那里同样也有好些木箱和运箱人等着。
子夜过后,就会有一黑衣人出现,交给他们一张纸条后,便会离去。”
楚燿疑问:“那黑衣人是谁?纸条上写了些什么?”
姚沙道:“那人便是人牙子,从各地买来年轻貌美的少年少女做那肮脏之事,那张纸条上写的,就是每批买来的‘货物’所要运去的地点。”
姚沙面色痛苦继续道来:“当我知道天道观和牙子做的下贱买卖时,我猜想观岚他,定也是被卖去了某个地方。于是我开始等,等下一次祭祀仪式开始,我便日日夜夜守在天道观外面。果不其然,差不多一月之后,那几个运箱人又出现了,还是如上次那样行动,只是这一次,他们运送的地点不同与上次。我一路跟着他们,行了几天几夜,到了乌郡城中,他们将木箱送到了当地一间名为俏郎阁的窑馆里。”
“可恶!太可恶了!”楚燿恶声骂道。
姚沙道:“我在俏郎阁里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观岚的身影。我正打算离开,谁知让我看见了俏郎阁的两名护卫扛着一个麻袋从后门出来,我心想有异,便跟了上去。跟着他们绕了几条街,来到一条又黑又臭的巷子里,原来这里是专门是安顿那些伤了身子,或是上了年纪的兔儿郎。
即使是这样,那群狗娘养的也不肯放过他们。让他们在这样暗无天日,腥臭腐烂的巷子里,继续接那些没有银两上阁楼的低贱流氓地痞。”
楚燿忍着心下涛涛怒火,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丧尽天良!”
姚沙伸出手覆在观岚手上,转头对上他的双眼,满眼温情:“我看了一眼后原是要离开的,可当时不知怎么的,我感觉有一股吸力在吸引着我过去。于是我向前走去,走到一间破烂矮房,我看见了观岚,浑身赤裸的,躺在里面。”
他的声音是那样的轻,生怕大声一些,便会刺痛他身旁那个瘦弱的男子。
楚燿转眼向他看去,只见他脸颊上,有两道晶莹的泪水正无声地流淌着。
他已是泣不成声。
观岚一下一下替他抹走眼泪,空灵虚弱的声音幽幽响起:“我被送到俏郎阁的一年后,不慎染上了毒疮,龟公起初还让大夫给我看了几次,后来病情越来越严重,客人都不愿见到我,龟公不想在我身上浪费银钱,索性就将我丢到了这里。
来这里的人,都是些边缘之人,他们除了泄欲,泄愤,还会将我们当畜牲一样来虐待。原以为,我的尸骨会腐烂在这片土地。但姚沙他,找到了我。”
观岚轻轻诉说着,没有太多的情绪,也有可能,他所有的情绪,都埋葬在了那块黑暗之地,“姚沙带我逃离之后,我们又回到了沧河县,我本想着和姚沙安安稳稳地度过我所剩无几的时日。可有一日,姚沙带我到县上看病,撞见了灵宵的另一个兄弟,灵山。”
观岚语气变得急切起来:“他突然在路上将我们拦住,对我左看右看,虽然我整个人包在披风下,可我知道,他一定是认出我了!我当时害怕极了,拉着姚沙就跑,原以为可以躲开他,谁知他竟悄悄跟上我们,找到了这里!”
姚沙反手握着他的手,接着他的话道:“灵山就是个禽兽!观岚身上的每一条伤疤,都是他造成的!他找到这里后,不仅对观岚进行言语辱骂,还想找人来将观岚带走,说观岚,观岚就是死也别想逃离天道观的控制!我一时火起,便与他扭打起来,可灵山身形壮硕,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就在我被他打得无还手之力时,观岚他拿了柴刀,错手将他杀了,后面…”
“等一下。”
楚燿插声道:“你刚刚说你被那个叫灵山的人打得无还手之力?你功夫这么厉害,他还能比你厉害不成?”
姚沙摇摇头:“并不是,你现在看到我的这身功夫,是在这之后才学的。”
楚燿一脸震惊,细细在心中盘算了一下时间,接着惊上加惊,声音不自觉提高道:“你的意思是,你的功夫,才学了不到一年?”这是要何种的天赋,才能在这么短的时日内达到这种成效?这就是传说中千年难得一见的学武奇才!?
楚燿惊讶问完后,观岚却低低啜泣起来,姚沙对他说了几句安抚的话,他才慢慢停了抽泣,沙着声音道来:“若不是我,姚沙根本不需要吃这种苦的。”
姚沙轻声道:“观岚,别说这种傻话,我们与天道观的恩怨,迟早都是要解决的。”他停了片响,重新接上楚燿的问话:“灵山死后,我把他的尸首拖到后面的山林,待我埋完尸后已是日落,我急忙赶回草屋,却看见观岚缩在一旁,院中站在一个通身黑衣的黑衣人。我当时心下一惊,以为是天道观的人知道了我杀害灵山的事,我急急冲上去,跟他说灵山是我杀的,他听了后却笑了一声,冷冷说了一句‘他确实该死’,然后就问我想不想报仇。我这才想到,他应该不是天道观的人。”
听着他说着这一段错综复杂的事情楚燿已是混乱至极,现在又多了一个黑衣人,他更是迷乱:“黑衣人?这是黑衣人又是谁?”
姚沙道:“我也不知。他只是问我想不想报仇,想不想让天道观的人都得到报应。我当然想!我恨不得将灵霄那群禽兽剁成十八块拿去喂狗!他就说他可以助我梦想成真,我对他始终怀有戒心,就问他是何人,他说跟我一样,是怀有仇恨之人,我心想着他肯定跟天道观有深仇大恨,也没再多问。后面他给了我一本秘籍,让我照着上面练习,必能习得所成。
我苦练近一年,果然功夫大成。期间我也多次试图去破天道观的迷阵,可每次都是无果。就在这时,黑衣人再次出现,他告诉我,几日后会有涅天境的人前来查祭仙一事,也只有涅天境的人才能破迷阵,让我见机办事。”
“这么说,是黑衣人告诉你涅天境会来沧河县?”楚燿问。
“是。”姚沙道:“我不知道他说的涅天境是什么,也不知他为何会知道几日后的事,不过他不会骗我。几日后,果真有一生面孔的女子来到沧河,她的服饰装扮,就如黑衣人口中描述的一样。”
“不对不对,我觉得我有必要打断一下。”楚燿再次插嘴道:“你说你不知道涅天境,那你怎么会把涅天境的东西带在身上?”
姚沙面露疑惑:“涅天境的东西?什么涅天境东西?”
楚燿指着他胸前那枚赤红红玉道:“就是你脖子戴着的那个啊。”
姚沙拿起红玉一看,上面确实是写着一个“涅”字,再联想起那人所说的涅天境,才恍然大悟:“你说的涅天境,是这个?”
楚燿朝颜尘抬了抬下巴,问:“你跟他说,他带的这个,是不是涅天境的东西?”
颜尘颔首:“确实是涅天境的符印。不过……”他走到姚沙面前,伸出了手。
姚沙眼带戒备望着他,道:“你要做什么?”
“可否将符印摘下给我一看?”颜尘礼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