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措看到陆离的表情,像是一种向上帝讨要自己的、无力的痛苦。
陆离还会整夜失眠,这算是他所有症状最轻的一种。
住院部有十六个小时都在亮着灯,陆离对医院提供的安眠药已经产生了部分免疫,他睡不着的时候就坐在床上看书。
吴措的作息在长平路时被打乱得很厉害,因为医院混乱的管理和草率的治疗,他怀疑很多病人在住院后反而病情增加——调查结果也的确如此。
他有几个晚上在11点钟后仍然没有睡着,从床上翻身看到了正在看书的陆离。
陆离抱歉说,是不是打扰到他了。
吴措说没有,他只是睡不着。
他问陆离,在看什么书。
陆离把封面给他看,一个不认识的作者写的一本不认识的书,叫《爱和远途》。
“我刚才翻到了一句话。”陆离说。
“什么。”
“没有结局的爱是一场灾难。”
吴措沉默了两秒,说:“呼延真?”
那时他已经因为陆离每日提起,被迫记住了这个名字。
呼延真。
很奇怪的名字。
“不是。”陆离否认了他的猜测。
“她永远不会是任何不好的词汇。”陆离的眼中似乎浮上很厚的一层雾,“只是我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
住院部的病房隔音很差,走廊里偶尔响起有人发病喧哗或者纯粹恶作剧的喊声。
十二点后护士就不管了,除非出了大事,所以有些人会专门挑这个时间大喊大叫。
陆离将书收起来,说:“我好像治不好自己了。”
吴措看向他。
陆离从书的夹层里拿出那张照片,手指在上面一下又一下摩挲,他说:“我放心不下她,吴措,如果你有空的话,帮我看看她。”
“如果她身边已经有其他照顾她的人,告诉我一声。我会放心一些。”
他带着托孤的语气嘱托吴措。
但吴措拒绝了他。
他加快了自己的调查速度,但在三天后,被带走强制控制了起来,没来得及和陆离说上最后一句话。
隔离室的房间只有一个十分狭小的窗子,他每天看见日光的时间不足三个小时。
没有书、没有电子设备,他躺在那张木架的单人床时,脑中放空着想着各种事情。
他想起了他母亲自杀前,曾经去学校找过他一次。
她让吴措跟她走,她买好了机票,如果他愿意的话,他们马上离开这座城市,永远不回来。
当时吴措高一,他记得很清楚,那是节数学课,老师在课上说让他下周代表学校参加奥数比赛,说完没几分钟母亲出现在门口。
吴措答应得很快,他没有一秒的犹豫。
他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的父亲是一个烂人,他说吴措的母亲是他这一生唯一的挚爱,他也的确给了她唯一的名分和让人瞩目的财富。
这并不影响他每个月换不同的情人,虽然他从不把这些人带回家。
他说那些女人不配被他带回家,仿佛可以进这个家门已经是一种恩赐。
吴措劝过母亲和他离婚,可母亲总是含着眼泪摇头。他们从前有过一些美好的时候,她被过去以及那些虚无的承诺绊住了脚。
这次她终于想通、做好了决定,他当然义无反顾跟她走。
吴措没有收拾任何行李,书包、衣服都没带,他坐着母亲的车前往机场,心情爽快地像去奔赴一场盛大的旅行。
路上风轻云快,两侧的风景飞快地向后倒退,前方海阔天空。
他问母亲他们飞去哪,母亲说,很远的地方。
他们没有飞得起来。
在车子还没来得及驶上高速时,他们被五辆车截停在路中央,傅惟从其中一辆车下来,带走了母亲,他被随之而来的保镖带上了另一辆车。
他被关在别墅里无法出门,也没有手机电脑可以通信。
他用绝食的方式抗议,第三天终于有了成效。
傅惟敲了他房间的门,他被放出来的时候,傅惟和他说,去见你母亲最后一面吧。
那天的敲门声后来一度成为他许久无法抵抗的噩梦。
而在十年后,同样的噩梦再次上演。
有人进了他的房间,很轻描淡写地告诉他,那个以前和他住在同一个病房的人,割腕自杀了。
用的工具是一块削薄的石片,切得很深,没给自己留丝毫后路。
吴措的大脑空白了很久。
他听到十年前的那道敲门声不断在他耳边响起,震耳欲聋。
等他后来终于从长平路逃出来时,陆离在那里的痕迹早被抹得一干二净。
留下的只有吴措自己的物品存放区里,那张陆离写给他的明信片。
“帮我看看她吧……”
他带着这句话,来到了桃花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