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进了一条巷子,里面可能有乐善好施的糕点铺姑娘;他跟着一个书生做零工,书生可能让他背着自己的书箱,带着他赴朋友的宴席。
更多的时候,他随随便便走到一条街上,会被一些成年人叫着嚷着赶开。
……每一条路,每一个人,都带着他走向一个短暂的,未知的未来。
江晏毕竟已经活了很多年了,他初看到一些人,便能大概判断出来性格人品。
可这个小孩不会。
他只会在江晏内心疯狂的咆哮中一次次接近人牙子,然后在一次次凭借着机灵和莫名的好运落荒而逃。
在这一次次过山车般的心情后,江晏也开始看开了。
——小孩活下去也好,活不下去的话……应该能醒来看到宁时了吧?
不过还是希望小孩活下去吧。江晏站在这个梦境,用上帝视角想着。
这么旺盛的生命力,是应该活下去的。
一天天过去了,小孩没有辜负他的希望,确实是在活着,甚至是成长着。
他的个子高了,从前褴褛的裤子更是断了一截,露着一大截小腿,在春寒料峭中,看着就冷。
不过再冷,也比那次在大雪中遇见小公子的那天好多了。
通过这一段时间的观察,江晏能发现,这个小孩一路走着,也没有无头苍蝇似的乱撞,而是在南下。
江晏表示支持,他觉得这小孩还是蛮聪明的。
现在的季节还没有暖和起来,南方的温度总归是比北方好上一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路边光秃秃的枝条泛了绿。
江晏打了个哈欠,想着果然是春困秋乏。
这些日子,他一直被困在这个梦境里。据江晏自己估计,梦境里的时间少说也得过去了三个月。
他跟着这小孩也走了三个月的路。
此时,周边的景色和他遇见小公子时,已经很不一样了。
江晏附在小孩身体上,看着四周——小孩身侧是一条不算宽的河流,能看到河底,绿色的水哗哗流着。
旁边是一排排错漏的屋檐,上面长了些青苔,潮湿的地方显出黑色的阴影。
江晏看着这处地方,总觉得似曾相识,可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但很快他就释然了。
江晏想,世界如此广阔,物物难免有相通之处,没准是他从前离开宗门办事时路过相似的凡人村落罢了。
他看向远处,等着小孩慢慢走到他目力所及的世界里。
但眼前的画面静止了。
已经和梦境中的小孩磨合了几个月,江晏知道,这是小孩被什么事绊住了,停留在原地不动了。
江晏用意识看过去,看到小孩伸出了一双细瘦的手臂,在路边拦住了一个人,说着什么。
江晏:……
难熬的环节到了。
由于小孩现在实在是太小了,没有什么劳动的能力,因此,他迁徙路上的食物来源大部分都是直接求人得来的。
这是比较好听的说法。
江晏知道,还有一种更加普遍而通俗的说法,那就是乞讨。
让合江宗修亭峰峰主来第一视角体验乞讨,显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情。
当江晏第一次看到小孩是怎么生存下去的时候,感到整个灵魂都在火辣辣地烧着。
手上的食物有千斤沉重,他几乎拿不住。
食物来源于一位面铺的姑娘,她轻声细语地劝着他吃。
一瞬间,江晏感到自己的灵魂和小孩似乎发生了重叠,他也和这个身体一样,偏着头,看着地砖上对称而繁复的花纹,却不敢看眼前人的脸。
江晏从理智上能够理解小孩,但在情感上接受艰难。
……
但这样的事情不会只有一次的,尤其是这个世界背景看起来还不太安定。
在一次次饥饿与满足中,江晏甚至开始习惯来自别人的东西。
运气好的时候,能像从前遇到的书生一样,用不痛不痒的一点劳动,换来几顿饭。
运气糟糕的时候,碰不见收小孩的主顾,便只能碰碰运气找食物——就像现在。
江晏顺着小孩的视线,打量着面前的人。
这是一位老人,从外表上看,可能五十多岁了。
但江晏不能确定年龄。
在这个世界里,过得不好的人总是衰老得更快一些。
这还是一位老婆婆。
她太瘦了,形容枯槁,只剩下稀疏的头发,如杂草一般盘在头顶,以至于让江晏一时没有分辨出来她的性别。
此时,这个瘦小的女人正坐着,从河水里抬起双手,慢慢扯出一件洗干净的衣服。
老婆婆把衣服放在篓子里,抬起头,平视着小孩:“孩子,怎么了?”
江晏感到自己嘴边动了动,声音传了出来:“我五天没有吃饭了。”
“你有吃的吗,你给我吃的,我帮你洗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