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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离家三公里不到的“炭屋”拉面店前见到了熟悉的人,这里的面不错,就是辣椒有点太清淡,比卡塞尔学院食堂的差许多。
她正被一个高个子男人提着领子,头顶的怨气简直能当场凝聚成一朵不祥的蘑菇云。面店的白沙遮光帘缓缓拉开,阳光如瀑布般洒在透明的玻璃包房上,他提着面准备离开,视线内复燃起熟悉耀眼的棕色长发。
棕色的睫毛,棕色的眼,她的长发如发硎之剑割开了他眼前巨大的光幕。或许是他盯得时间有点久,或许是对面两个人的敏感雷达太发达,他们纷纷回头看他,那一瞬间他沉默了,他轻轻把拉面放下,自己后退了一步。
那是一种对故人的踌躇,而女孩只是欣喜地看着他,他在她清澈的瞳孔里看到了手无足措的自己。
“师兄诶!”她挣脱束缚抱住他,“好久不见,我是夏弥。”
他愣住了。耳边的风声,树叶的沙沙声,枝桠上清越的鸟鸣声,甚至尘土归于大地的轻微响动都在离他远去,有一些记忆灌入脑髓,轰鸣不止,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空气里传来她漫不经心的玩笑声,和眼前的她不同,在周围踏出空旷的回音。
“师兄!约会的三大圣地是水族馆,电影院,摩天轮哦。”
“师兄,你如果喜欢什么人,就要赶紧对她说哦,不然她会跑掉的。”
“师兄你真的不是巨蟹座么?说话好闷骚啊。要是你早五年在文坛出道,如今的作家都没饭吃了。”
人的大脑是一块容易消磁的破硬盘,可有些事又怎么格式化都抹不掉。此刻他那块破硬盘的角落里,过去的影像强横地苏醒,潮水般向着他奔涌而来。就像是大群的野马在记忆的荒原践踏而过,清晰得疼痛起来。
他的眼前闪回过许多碎片,寂静的午后他们站在阳光房里争论《翠玉录》,两个靠墙而立的人你问我答;Hyatt Regency Chicago酒店的客房里,她睡熟了,窗帘没有拉上,月光照在她的柔软的额发上,被子一直裹到了后脑勺,长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两痕阴影;北京行政套房门外,她趴在门口,探头探脑地念出“鼹鼠鼹鼠,我是地瓜”的暗号。
鼹鼠是见不得光的生物,在太阳下晒几个小时就会死。鼹鼠不能从黑暗里走出来,它只能偷偷看着你。就像他们在错误的时间相遇,只能是冬天隔着冰面看浮上来换气的鱼。
鱼换完气沉到水下去,再也看不到了,什么结果都没有。但你能说在冬天遇到鱼是错的么?在错误的时间遇到,就能克制自己不喜欢那个人么?是不是仍然会用尽了全力去接近,想尽办法掩饰自己,甚至伪装成另一条鱼?
这样错了么?
他不知道。不过每一个日落西沉的黑夜,他都会想起北京地铁站的废墟里,他们两个人久久地对视,都是漆黑的眼睛,都漠无表情,像是在看一辈子的仇人。
然而就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冰湖那样,忽然间涟漪荡开,冰都化了,水波荡漾,轻柔而无力。她收回了目光,吐出了一柄钥匙,扔向他。
“去那里找夏弥吧,我把她的一切都留在那里了。”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话。
其实他真讨厌这样的告别,沉默得叫人要发疯,他想说点什么,可是有太多太多的事情了,来不及问,来不及说,那个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
“师兄?楚师兄?楚子航——?”
楚子航。他的名字。
他在一瞬间卸力,那双被美瞳掩藏的黄金瞳暗淡下去,再追究她是夏弥还是耶梦加得已经没有意义了,这条精分的龙类扮演人类扮演的太久,有的时候自己都分不清自己是谁。他猜测她大概是觉得扮演夏弥很好玩,逗他开心很好玩,于是又进入了某种cosplay游戏里。
不过他无所谓了,这个没有龙王和混血种的世界,他没有第二把带着贤者之石的匕首可以插进她的心脏里。
拉面店墙上的挂钟发出“咔咔”的微声,时间在无声的空气里寂静流淌。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