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思思猛地转头,只见原本一片漆黑的原野丛林间,浮现出一片接着一片的火光。
身后是照亮半天天空的烈焰,眼前点缀着灼热的火把。
包思思凝视着那些从山中道路冲出来的车驾与紧随其后的士卒,他们直直冲烽火台而来。
那些诸侯的眼中,不是受王命调动的耿耿忠心,倒更像是轻蔑的野望。
礼崩乐坏。
点不点这把火,西周都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的时候。
包思思看向周幽王,火光在她的躯壳上镀了一层非人的光辉。
周幽王沉静的目光也正凝视着她。
一如她所想的那样——一个对未来早有预料的人,在不可阻挡的浪潮下,试图从日渐僭越的诸侯手中再攫取回属于王的权力。
在最后的时刻来临之前,他在隐忍中不停堆砌着自己脚下的基石。
那么站在她面前的,是死于犬戎刀下的一缕不甘亡魂吗?
包思思迷惘着伸出手,想要试一下这个人身上是否有属于人的温度。
她的手却被截住。
周幽王攥着她的手腕:“王后,该笑一笑了。”
他是那么的狂妄,绝想不到他的臣属会尽数背叛他——守着国门的那些诸侯,沉默地看着申侯,王上曾经的岳家,打开国门,让犬戎兵临城下。
现在他对褒姒说,该笑了。
他立了褒姒做王后,选择褒国作为他新的盟友,他觉得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正志得意满地欣赏着自己的江山。
他要让申侯明白,谁才是天下的主人。
即便岌岌可危,也是天下之主。
“呵。”褒姒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模样,却嗤笑出声。
血一样的火光铺在她的笑声上,充满嘲弄的笑声越来越响亮、张狂、疯癫。
像末日最后的余光。
母亲,我们失败了,将赌注押在一个庸碌的君主身上,最终沦为棋盘上最早出局的棋子。
.
山外泛出一片白光,分明是日出,却如同落日一般鲜红。
血一样的红的太阳从山顶浮现。
包思思眯着眼睛,试图从这轮通体血红的太阳上瞧见一点儿三足金乌的影子。
淡去的声音去而复返,慢慢包裹上她。
厮杀声骤然在耳边炸响。
包思思惊愕的转头,却瞧见一柄泛着寒光的利器由上至下向她劈来。
突如其来的危机让她的身体甚至没有反应的余地,莫名其妙的僵直在原地。
她下意识紧闭双眼。
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包思思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周围皆是空茫的白,像是在发出柔和的光,但并不刺眼。
她低头,脚下空无一物。
包思思抬脚,居然一步一步的走了下去——她可以向任何方向移动。
但是没有目的地、没有参照物,这个空间里只有她一个实体。
包思思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肉。
有点疼,她应该还活着,还有实体。
但是这里是哪儿?
包思思试图打开自己的游戏界面,却发现什么都打不开,游戏小助手也不见踪迹。
她像是被放逐到一个异度空间。
包思思蹲下来咬着指甲想:我应该已经完成了角色扮演任务和游戏任务,但因为我和游侠有队友绑定的,照我刚刚看到的最后一幕,游戏里西周不被灭亡的概率也小得可怜,所以照理来说,游戏应该会重新开始。
但前几次不管是因为她的原因游戏失败,还是因为游侠的原因游戏失败,都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是因为这一次她走到“褒姒”故事的大结局了吗?
那接下去会怎么发展?
一切都是未知。
被这个垃圾游戏坑进来后,包思思就机会没拿到多少主动权。
包思思气鼓鼓且小声地骂了这个坏游戏一顿。
接着她眼珠子一转,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包思思又瞬间收声,全神贯注、表情肃穆地盯着虚空等待。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的扮演任务已经暂时结束了。
包思思先是乐呵一阵子,想怎么笑就怎么笑,自己给自己讲笑话,逗得自己开怀大笑,像是要把憋了这么长时间一次性全笑回来。
但很快又没什么意思。
包思思忽然向后仰倒,向望不到底的纯白空间坠落着,然后猛然刹车,悬停在无边无际的世界里,接着一个漂亮的翻身,以一个无视重力的动作重新站起来。
她在虚空中游泳、跳远、飞来飞去,最后玩得无聊了,就这样趴在空荡荡的世界中央。
“包思思。”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包思思猛然蹿起,东张西望着寻找叫她的是谁。
“初次见面。”
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包思思猛然转头。
一道身影立在那里。
分明是充斥着光明的世界,却偏偏所有的光都绕过了她。
包思思只能从这个黑漆漆的影子判断她大概是个穿着宽大衣袍的女子,两手交叠在身前,面对着自己。
“你是……”包思思心里已经有了个答案。
“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她的声音轻灵,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笑意,“楀维师氏,艳妻煽方处。”
后半句包思思听得一知半解,前半句却非常明确。
她小声嘟囔着:“也太冤了吧。”
“都说了周朝那么显赫,结果一个褒姒就能把周朝灭掉吗?超级赛亚人都做不到吧。”包思思显然有些愤愤不平。
这次包思思是明明白白听见了她的笑声。
她的轻松和愉悦是如此显而易见。
“也不算冤吧。”她说,又朝包思思微微歪头,问,“现在的人不读《诗》了吗?”
“额……”包思思汗流浃背,“还是背一点唐诗的。”
“唐诗……”她低头呢喃片刻,又轻笑一声,“时间过去好久了啊。”
不过她很快又重新看向包思思:“如果愿意的话,可以读一读。我刚才念的后边一句是《十月之交》里的内容。”
她的声音很轻快,但莫名有些无奈:“不过骂声一片也没什么用,两年后我还是成为了王后。”
包思思眨眨眼:“力排众议啊。”
“是啊。”她点点头,“但这可不是爱情故事哦。”
她咀嚼着那两个字:“褒姒。”
“褒姒和褒国,确实都不冤啊。”她叹了口气,“入局搅弄风雨,总要做好被风浪拍下来的准备。”
她没有沉湎于那些成王败寇的遗憾中很久。
她对包思思说:“你怎么来到这儿的?”
包思思张张嘴,怎么也没法把自己在玩游戏的情况向面前这位温和的女子说出来。
这真的是一场游戏吗?
如果这是一场游戏,那她面前这个身影又算什么?
可这道身影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低低说了句:“原来……”
戛然而止。
“原来什么?”包思思追问。
“没什么。”她摇摇头,“走吧,我带你去我家看看。”
包思思也不知道自己脑袋里哪根筋搭错了,居然真的就这样跟着一个什么都看不清的黑影向某个未知的方向走去。
越走前面的光亮越盛。
最后包思思终于受不了刺眼的光芒,闭上眼睛躲避。
再睁开眼,她已经站在一扇房门外。
包思思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推开房门。
伴随着吱呀声响起,屋子里神色落寞的年长女性也抬头望向她。
“母亲。”
包思思听见从自己的口中流淌出刚刚才听到过的温柔的声音。
“过来。”年长女性向她招手。
她走到对方面前,单膝跪地仰望着跪坐在上的母亲,一如儿时,濡慕地望向她。
“我褒国,夏伯禹子嗣,文王妃太姒族裔,历夏、商、周三朝……”她轻柔的抚摸着女儿的头顶,“好孩子,让下一任周王流淌着褒国的血脉。”
她猛地握住女儿抚在她双膝上尚且柔嫩的手:“你、我,整个褒国,都做周王的刀。乱世将启,为我褒国的累世荣光,去赌一把。”
包思思心里猛然一颤,紧张而又激动。
这份情绪也许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传递给她的。
下一秒,包思思又站在那片纯白的空间中。
“时间到了。”黑影仰头环视,不知道在看什么,她又转向包思思说,“你该回去啦。”
“玩得愉快。”她的声音渐渐消失,“加油通关哦。”
包思思猛地睁眼,眼前是素雅的纱质帷幔。
她坐起身,侍候左右的奴仆纷纷跪倒在地。
包思思茫然的目光从周围古朴的装饰上扫过——一种非常符合几千年前生产力的装修风格。
游戏……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