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芙一手托腮假笑道：“嗯，喝多了再回套房抱着马桶吐。”

盛启枫笑得温良：“能得到宁总垂怜，吐一下倒也没什么。”

说得宁芙没脾气。

她安静瞧着盛启枫侧颜，换来男人俏皮眨眼。对视之际，都以为对方有话要讲，一声咕划破车内无声的等候。

宁芙摸摸小腹，果然饿的时候腹肌格外明显。

盛启枫缓缓笑开，从兜里掏出手机：“回去应该是九点。我们是在房间吃，还是去餐厅？餐厅看得到夜景，不过10点歇业，酒廊会营业到12点。”

来都来了。

宁芙答得果断：“酒廊。”

海岸在窗边蜿蜒不绝，各色灯火连成断续的线。

同盛启枫点完简餐，在鸡尾酒到来之前，宁芙去洗手间整理妆容。

饶是港岛数一数二的高级酒店，出入女宾要么气质优雅，要么可爱甜美；有好友三两结伴而行，也有母亲带着孩子出游，神采俱是对生活的从容。

宁芙将头发盘起，造型总算看着干练些，红色高定丝绒裙在周遭顾客之间还是显眼，犹豫要不要回房间换常服再吃饭的当，镜子里忽然飘过一张熟悉面孔。

保养得当，身姿窈窕，抱着三岁女孩从门口走过。

宁芙下意识追出门去，看到母女二人进入母婴室，侧颜逐渐与记忆重叠。

是的……没有认错。

孟雪儿。

草根出身，父母贫穷打零工，底下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从小靠奖学金读书，凭借硬实力考入港大，后被星探发掘成为模特，十八岁就成为香港区域选美冠军，以模特身份辗转于T台之间，国际大牌代言拿到手软，海报铺陈于大街小巷，一度出场费能跟海外名模媲美……

十七年前，她成为黎安助理之时，在黎安杭州的设计工坊见过。

彼时孟雪儿24岁，作为超模红遍全球，为内地初次得到高级定制认可的黎安撑场面，担任Li An第一任形象大使。

笑容明朗如日光，性格不羁坦荡。

在闪光灯里以秒计时大杀四方的POSE，让站在镜头后的宁芙看得呆滞：原来女人还可以这样。

健康，美丽，但最重要的是自信带来无所不能的气势，让彼时站在黑暗里的她，深受震动。

后来孟雪儿找黎安时，宁芙总要找到各种借口留在黎安身边。听二人聊天，从服装审美到色彩搭配，从品牌收入到经济形势。

孟雪儿仿佛无所不知，能跟黎安聊得有来有回，频频得到黎安夸奖之时，也只是笑眯眯地回应“那是因为老师您教得好”。

不是她母亲那般美丽的温室花朵，孟雪儿散发着草根磅礴的生命力。

她连夜找出她所有采访，报纸杂志一期不落，即便是编排她私生活的三流报纸也收藏在内。

那是宁芙从云端坠落之后，头一回给自己树立人生榜样。

或许是宁芙追星热忱视线过于露骨，久而久之，孟雪儿也注意到她。

某天孟雪儿同黎安工作结束，宁芙跟在她的保镖身边，惯性送她到大门口。

车迟迟未到，杭州的雨忽而下起来，雨幕连绵不绝，宛若要渲染离别。

宁芙忘了出租屋窗户有没有关，想到可能会被打湿的大半单人床，轻声叹气，却有一根纤细手指在她眼前轻晃。

意识到在偶像面前失态，宁芙猛地抬头想要道歉，孟雪儿笑容映入眼帘，宛若划破阴霾的日光。

“叹气会把好运都吹跑哦。”

头一回得到偶像搭话，宁芙心脏怦怦跳，局促如苍蝇搓手，开场白在脑海中迅速略过许多条，才小声开口：“我很喜欢您。”

孟雪儿嫣然一笑。

察觉到可能产生歧义，宁芙急切补充：“我是说，您是我的偶像。”

孟雪儿对她俏皮眨眼：“你也很棒，宁芙。黎安跟我说，从对服装行业一窍不通，到成为黎安最得力的助理，你是速度最快的那个。”

被偶像夸奖，宁芙憋得满脸通红，嘴唇蠕动片刻才道：“谢谢！”

孟雪儿温暖的手抚抚她的长发，声音轻柔：“阴雨都会过去，太阳一定会出来的。”

在一下一下的安抚里，宁芙莫名红了眼眶，吸着鼻子闷闷地答嗯。

车来，车走。

那时被偶像搭话的她沉浸在喜悦里，未能体察到，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紧接着便是报纸娱乐板块对她连篇累牍的绯闻报道，“傍富豪”，“做小三”，“被包养”。

在所有非议中，她坚定不移地认为孟雪儿可以走得更远，站在世界T台之巅，成为华人之光。

但她却成为黎安合作模特里，最快结婚的那个。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还是，我没资格向你提问呢？

宁芙望着母婴室失魂落魄，但又在察觉门即将开启之时，逃也似的回到酒廊。

简餐已经上桌，无外乎烤肉沙拉搭配面包，观赏美景享用美食的心情不复存在，一连喝了三杯加冰威士忌，胃酸混合酒精仿佛在比较谁更重要，宁芙强行维持生命体征般，一口一口往嘴里塞，味同嚼蜡。

盛启枫察觉她心情不佳，就也安静吃完，沉默地陪她回到套房。

宁芙没忘记身上穿的是堪比艺术品的裙子，回房换上得乐舒适宽松的家居服，就拿着洗漱包到洗手间麻利卸掉所有妆造，心情不佳也没能让熟练动作减慢些许，很快就贴着面膜出了洗手间。步履晃晃悠悠到冰箱拿水，扭头却看到盛启枫。

从奢侈行头换为居家运动服，桌上是刚叫来的果盘，旁边摆着热花茶和胃药。

除了拍卖会前的冷餐香槟，他再没喝酒，人端端正正坐在沙发里，向她拍拍身侧座位，温柔开口：“聊聊？”

其实她更想一个人呆着。

宁芙握着冰水，看着果盘，迟疑之际，又听到男人开口。

“我打听过了，你没有在女洗手间跟人发生争执，今晚拍卖会牢骚发完你就不在意了。所以让你心情不好的问题，出在哪儿了呢？

“我忽然想起，你问我，拍卖会是不是只有受邀才能进入。我起初以为你想知道拍卖会门槛，刚刚才意识到，也许你是有不想碰到、性别为女、可能会出现在拍卖场但却在酒店遇到了的人。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认真听的。别把坏心情带上床，会睡不着，睡不好，对健康有影响的。”

话语潺潺，宛若在旷野铺设红毯。

让宁芙不由自主地，走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