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正常看,却有种偷窥被抓的心虚。
他走到了紧急出口,门发出钝涩的嘎吱响,在空档的楼梯间形成回音。
他在台阶坐下。
矿泉水已经没那么凉了,温热。
本来准备买常温,当时也不知道在想啥,一不小心就点了冷藏。
也不知过了多久,笨重的门再次被推开。
哒,哒,哒。
很细的高跟鞋点地的声音。
高怀礼还没来得及转身,肩膀上就多了一丝凉意。
然后,满鼻的酒精味道凑近了他,一连串直挺挺的发梢戳着他的斜方肌滑了下来。
沈翎手套已经摘了,细白的指尖按着他的肩膀,说道:“刚刚怎么不进去。”
高怀礼一瞬间很僵硬。
他等沈翎站直了,才摸着台阶站起来,又噔噔往下跨两步。
幸好篮球馆有地下室。
幸好他坐的是往下的台阶。
要是往上的台阶,他刻意往上跑就有点蠢了。
“人太多。”
高怀礼憋了口气,捋平心跳生怕她听见,假装很顺手地把水递给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
“学生告诉我了,你在南体很出名,问了下就知道。”
沈翎接过水直接打开喝。
一上午她都没有喝水,也没有指使学生跑腿帮她买一瓶。
她从不喝没有味道的水,比如矿泉水、白开水、泡过好几泡的茶,乃至白米粥等。
拧上瓶盖,舌尖自唇缝一闪而过。
漂亮的丹凤眼在镜片后带上了几分探究。
“早上出门很早?”
“嗯,我昨天半夜想到个事,得赶紧办,一早就出门了,没跟你打招呼,我是不是关门声音太重吵醒你了?或者是我拖鞋声音太大了,下午训练完我去超市买双软底的。”
高怀礼说得很快,连个气口都没有,一大堆话扔出去。
沈翎笑了,轻盈的笑,像挠痒痒。
“你睡一楼,我睡二楼,这也能被你吵到,那我睡眠质量未免太差。”
“我们手脚都很重,室友还说我手脚绑了秤砣,没吵你就行。”
沈翎已习惯他不合年纪的拘束。
刚开始还会拿这说笑,但几次高怀礼都不像是乐意听,她就渐渐不说了。
“还想着下午要来,趁早餐跟你说一声,没想到根本没见着你,刚刚在操场认真听讲了么。”
“听了,现在还记得。”
高怀礼心中渗出一丝得意,仿佛赌中了沈翎要考他。
“要写听后感吗,500字,1000字,要是学校有KPI要完成我一定写。”
他看着沈翎,爽朗笑,整个人放松了些许。
沈翎说:“你妈妈跟我说过你的记性很好,看来是真的。”
高怀礼认真点头:“没错,我记性还可以。”
近距离,沈翎更像一尊玉人。
她的头发不是全都这么直,耳畔的碎发就弯弯的,修剪得很有层次感。
也许是常常惹她烦,就被别到耳后,形成小月牙的形状,很俏皮。
“你是你们学生会会长吗?”沈翎又喝了口水,蓦地开口问。
高怀礼直视她,摇头:“我不是,大三才能当,问这个干什么。”
沈翎道:“噢,随口问问,本来想打听个人。”
“你说,也许我认识。”
“你们系预录取的大一新生,9月入学,叫曲暨。”
高怀礼了然道:“连你也听说过曲暨?”
沈翎微微偏头,反问:“他比你还出名?”
高怀礼并不想承认,但在沈翎面前,他又不愿表现得毫无气度。
“还可以吧,是个好苗子,身体素质不错,据说从小就是当泳队下个十年的领头羊培养的,没想到会来南体,以后很可能出成绩,校领导都重点关注。”
说罢,他顿了顿。
“这个曲暨很有背景么。”
“怎么这么想。”
“他体检各项数据据说都是超神级别的,这种人,应该直接参加奥运会。”高怀礼思索片刻,“结果到18岁,都还没参加国际赛事,我猜想他家里人不想让他吃苦。”
沈翎将水换了个手拿,说道:“没那么玄乎,可能有别的规划吧,我也是听你们领导提了一嘴,说心肺功能不错,大腿很有力量,能打水。”
她该回去了,转身去拉门,高怀礼一个大跳抢在她前面,帮她拉开大门。
沈翎一愣,回头看了看他一秒前站的位置。
平行得有四米远,五级台阶高度也有一米,就这么风驰电掣地瞬移过来了?
惊人。
高怀礼把水拿过来揣自己兜里,说道:“你开车来的吗。”
沈翎点头:“对,今天下雨,上午没去医院,直接来你们学校了。”
高怀礼低声道:“那要不要去看我训练。”
沈翎诧异地说了声:“啊?”
高怀礼骂了自己一声,又说:“算了,我瞎说的,你工作完就自己走吧,我晚上坐公交回去。”
原来是想蹭车。
“我以为你很抗拒我来你学校,被你的同学看见。”沈翎说。
“哪有这回事!”高怀礼皱眉,“是不是我让你误会了,我道歉。”
沈翎的左手也扶上把手,跟高怀礼只有一掌宽的距离。
“因为你从没当着别人面喊过我。”
她身上的酒精味不是让人讨厌的类型,有种清幽的香。
酒精味好,比香水好。
这股脱不掉的冷静自持的气息宛如在沉沦迷醉中垂下了一根红色的警戒线,发出公告提醒并非什么都能发生。
高怀礼纵容鼻腔贪婪地呼吸,沉着嗓子说:“没机会喊。”
他咽下口水,妥协认命般。
“小姨。”
沈翎回休息室了。
高跟鞋踩在地面上,就像踩穿了云朵,让人根本想象不出来那么细的根承托着如此修长沉静的成年女性的身躯。
小小的楼梯间变成海绵,每个气孔都残留着她的气味,她的温度。
高怀礼不敢多待,径直原路返回到球馆,再走进湿漉漉的阳光下。
他掏出手机,有些焦急甚至暴躁地加了条绿气泡。
“你到底在哪,能不能别当我不存在。”
口袋里晃着半瓶水,他慢慢走向垃圾桶,心烦意乱地站了会儿。
然后拧开瓶盖,仰头。
嘴唇贴合瓶口细细地舔了一圈,一点点,一滴滴,留恋品尝喝掉了水。
哐当。
空瓶扔进桶,果断,全然不似刚才那么被珍而重之。
就像被丢掉的是高怀礼那令人不耻的觊觎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