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浅浅的伤痕几乎遍布于他全身,伤口叠着一层又一层,远微隐约能分辨出来,他身上那些有些淡化了的伤口是刀伤和箭伤。
还是下人将他脸上的血污擦洗干净,檀州知州来,才认出这人是戚照砚,半年前奚关檀州一战时的行军司马。
行军司马不是一般的兵士,他又出身东海戚氏,作为唯一的生还者,于公于私,荀远微都得带他回京城。
荀远微把戚照砚捡回来的第五日,他终于醒了,郎中说是捡回了一条命。
哪知人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问远微:“为什么救我?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
荀远微听见他有些干哑的声音,随手从旁边给他倒了一碗水,道:“旁的事情你不要管,等你身上伤好些了,我会送你回京城,回戚氏。”
戚照砚抬眼看着她,并没有接那碗水,喃喃了句:“戚氏。”
他落下这两句后,又将自己的掌心翻上来,盯着看了半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一瞬,荀远微只觉得从他身上看到了萧瑟凄楚,与如今的疏落苍凉并不一样。
远微一时有些走神,忘记收回落在戚照砚身上的目光,而显然戚照砚也朝她看了过来。
隔得太远,远微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瞧见他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从袖子里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桌子上,便敛衣离开了。
甚至没有问伙计多少钱,动作熟稔到仿佛来了很多回一样。
荀远微看见后,没有等李衡,直接朝门口而去。
鬼使神差的,在朝戚照砚投去探究的目光时,远微很想知道他这三年都经历了些什么,又是如何变成如今这副宠辱不惊的模样的,周冶又是因为什么死的?
在快到门口的时候,她听到收拾戚照砚坐过的桌子的伙计自言自语了句:“这人也真是奇怪,每次来都坐在这个位置,每次都点两份,却又只是喝点茶,真是钱多的烧的慌。”
“戚照砚。”荀远微在背后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戚照砚转身看着她,朝着她拱了拱手,眉目间看不出情绪来。
“你这三年,过得如何?”
荀远微想了许多话,但总觉得不适合,于是有些唐突地问了这句。
但戚照砚却很是从容,颔首道:“托殿下的福,在秘书省修史。”
周遭一时陷入了阒寂,谁也没有先说话,戚照砚也只是静静地垂眸。
“那些士子议论你的话……”
戚照砚拢了拢袖子,“心如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他中间顿了顿,又道:“这个回答,殿下可否满意?”
荀远微愣了下,“你是在怪我?”
戚照砚抬唇:“不敢。”
他分明如此从容不迫,但远微总觉得心中不是滋味。
她甚至无法将眼前这个人和三年前在大理寺的直房里一心求死的人联系起来。
她止住了这个话头,看了眼戚照砚方才坐过的地方,问道:“你是在等人么?”
戚照砚循着她的目光看了眼,应了声“是,一位故人。”
但显然没有等到。
听伙计的话,也不是这一次没有等到。
只是戚照砚除此之外,没有旁的话,远微一时也很难问故人是谁,为何没有等到。
这个时候,李衡也跟着出来了,朝着荀远微行了个军礼。
戚照砚往后退了半步,就好像寻常的臣子应该对长公主那样,就像他们之间素昧平生一样。
长揖过后,他又走进了凛凛寒风中。
却又在将要走出院子的时候,顿了顿脚步,回头和荀远微道:“回京城的路上,殿下还是小心为上。”
广袖鼓风,隽如谪仙。
李衡则征询远微的意思,她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朝马棚的方向而去。
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但他们才将马牵出客栈,翻身上马没走几步,马却长长仰了脖子,嘶鸣出了声。
不只是照夜白,李衡的三花马也跟着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