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忽拜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屋内却传来瓷器碎裂之声,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中已然明了,额斯勒钦虽心有不甘,却也唯有妥协一途,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忽拜走上城墙,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往远处看,对面是他要掠夺的土地,他一定会得到。他抬头看着吊在城墙上的姜婉妤,其实漆黑的夜晚根本看不清脸,他问:“我猜,蓝梓炎没在军营。”他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姜婉妤耳畔传来的,是忽拜那仿佛自远古传来的低语,但她的世界此刻已被混沌所占据,她此刻脑子里都是嗡嗡声。身体在寒风中悬挂与温暖屋内之间的反复折磨下,她已近乎虚脱,浑身上下如同火烧,心中却生出一种可能再也见不到梓炎的绝望。
她艰难地张开干裂的嘴唇,一股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她用尽全身力气,声音虽细若蚊蚋,却字字清晰,“你让我下去,我就告诉你。”
忽拜微微皱眉,似乎并未捕捉到那微弱的声音,他嘴角一扯,向身旁士兵轻轻摆手,“把她放下来。”随后,他转身步入城墙之上的棚楼之中。(棚楼:城墙上的小屋子,用来保护守城士兵或存放物品等。)
忽拜在屋内的火炉旁悠然自得地坐下煮茶,茶香袅袅,与室外的寒风凛冽形成了鲜明对比。士兵把姜婉妤带过来放到忽拜的对面处,离开了搀扶姜婉妤顺势倒下了,面对对面的忽拜,但她强打精神,努力使自己坐得端正。
对她而言,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她浑身颤抖,那是身体对极端温差的本能反应,她拼尽全力想要克制,但那颤抖却如同潮水般难以抑制。
忽拜轻轻将一杯热茶置于姜婉妤面前,目光平静如水,“我很好奇,蓝梓炎去哪了?”
姜婉妤哆哆嗦嗦拿起茶杯,双手握住茶杯试图找到热源来缓解身上的颤抖,她镇定了一些,可是声音依旧能听出她的身体在打颤,“他在军营。”
忽拜嘴角扯出不相信的一笑,“数九寒天,你在敌营受苦,他能无动于衷?”
姜婉妤的目光坚定,声音虽弱,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先是将军,然后才是夫君。”
“他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不管不问,是真不怕我杀了你?”
姜婉妤直视忽拜,反问道:“你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你和你的士兵吗?”
忽拜沉默,姜婉妤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随即听到忽拜冷冷道:“我会替她报仇。”
姜婉妤的笑意更甚,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哀愁,“你连自己的生死都尚未可知,谈何报仇?”
忽拜轻啜一口茶,缓缓放下茶杯,“明日,我将于两军阵前,以你为祭,然后带着手中的精兵一路杀到京师,把这个腐败的朝堂踩在脚下。”虽说他在尽力平静自己的声音,但若细听还是可以听出他的愤怒与不公。
姜婉妤的神色竟是出奇地宁静,仿佛置身事外,“然后,你再重新建立一个腐败的朝堂。”
“在我的治下,没有勾心斗角,人人凭战功论赏,做到公平公正,让那些鸡鸣狗盗之辈,全都种地去。”忽拜说到最后还甩了一下袖子,仿佛一袖子真的能将他不喜的人甩到地里。
姜婉妤莞尔一笑,“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此乃古之大道。就凭你,也想学孔圣人?别做梦了,你们之间,差个天地。”
忽拜不怒反笑,“你们汉人还真是,无论男女,皆爱说教。”
姜婉妤挑眉,“你不是汉人?”
“怎么,蓝梓炎没告诉你,我的父亲是草原人。”
姜婉妤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他能轻易与草原部落结盟。
忽拜见姜婉妤恍然大悟之态,心中却生出一丝不悦,那表情在他眼中,仿佛是对他的轻蔑,“看,瞧不起人吧,你们汉人骨子里就看不起我这样的人,该杀。”
姜婉妤轻轻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从容与淡然,“看不起你的,其实是你自己。朝廷能将此重镇交予你守卫,便是对你的信任。然而,人心不足蛇吞象,你的欲望,已经超出了你的本分。”
忽拜闻言,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你懂什么?我镇守边疆,屡建奇功,却被那巡抚葛松屡屡压制。他手握大权,却对将士们的生死置之不理。我的折子一次次上报朝廷,许是朝廷怕我吃得太饱而叛变,我的折子每次都石沉大海。与葛松争执中,他竟放肆到杀了我手下一员大将,众将激愤。你说,这样的朝廷难道不该反叛吗?”
姜婉妤好似身体缓和很多了,她抿了口茶水,道:“穷兵黩武,有勇无谋。你的一时气愤,只会让更多的将士为你陪葬,所到之处烧杀掠夺,让百姓流离失所,真可悲啊。”
忽拜冷笑一声,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别在我这里装什么悲天悯人的大圣人。改朝换代,哪有不流血的?我若坐上那个位置,定会比现在这位做得更好。”
“自古以来,但凡起义的都这么认为,却无一能逃脱朝代更迭的命运。你,也不会例外。所以,还是放弃吧,那个位置,你坐不上的。”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会让你和蓝梓炎在地下早些见面的。”说罢,他话锋一转,“言归正传,我们来打个赌吧,赌明日他会不会出现在战场上。”
挺直腰板的姜婉妤,坚定地道:“他会。”
忽拜不屑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吩咐外面的士兵将姜婉妤暂时安置在这棚楼里,等天一亮,再将她吊上城墙示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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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选贤与能,讲信修睦。”出自《礼记·礼运篇》。
(2)棚楼:城墙上的小屋子,用来保护守城士兵或存放物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