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王与凌禀忠闻言感叹不已,若是寻常孩童知晓自己已无几年性命可活,怕是登时便忍不住害怕得大哭大闹了起来,而这孩子实在太过乖巧懂事,怎能不让人疼她?他们心中均生出怜爱之情,凌澄在一旁却是又痛又怒。
三年?这事所有人竟都瞒了自己三年,连舍迦也瞒了自己三年!凌澄向来要强,自出生起就没掉过眼泪,此刻心抽着疼了几下,眼角似有泪珠快要渗出,她吸了吸鼻子,谢妙见状已先一步拿出手帕擦了擦她眼角的湿润,笑道:
“你怎么还难过啊?伯父不是已经为我找到神医了吗?难道你觉得那位大夫也治不好我的病?”
凌澄确实担忧这一点。
从前别的医者为谢妙诊治,无能为力之时,她可以安慰谢妙,同时亦是安慰自己:没关系的,这世上大夫多着呢,今后总能找到真正的神医。毕竟谢妙这一生还长。可是直到今日她才知晓,原来舍迦的一生,和自己的一生,和这世上大多数人的一生,在时间上并不相同。
如果这位所谓的神医也对舍迦的束手无策,那舍迦究竟还有多少机会……
但这是不吉利的话,她绝不能说出来。
睿王抚了抚女儿的头顶,对她们道:“放心吧,既然那大夫确有本事,我定会让她前来为你诊治。”
然则是否要把女儿送往鸿州,他还在犹豫之中,心道明日须得先派人查查那大夫的来历是否如禀忠所说的那般,继而下意识转头望了一眼窗外,才发现天色苍茫,逐渐到了黄昏时分。他虽是亲王,亦不能违反宵禁令,不然若是被政敌参上一本,实在是个麻烦事,立刻便要与凌禀忠告别,带着谢妙回府。
“叔父。”凌澄终于渐渐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握住谢妙的手不肯让她走,上前与睿王道,“天快黑了,街上风大,今晚您就让舍迦在这里住下吧。”
“如此也好。”
待睿王离开后,凌禀忠吩咐仆役抬来一顶小轿,送县主前往客房休息。走出花厅,谢妙来到廊边轿前,却迟迟未上轿,若有所思片刻,小声道:“符离。”
凌澄还在怨她竟对自己隐瞒病情一事,本想和她吵一架,又怕她的身体承受不住,纠结来纠结去,闷闷不乐地道:“怎么了?”
谢妙愈发轻声道:“阿父和伯父之前说的那几句话,你不好奇吗?伯父他是不是……是不是做什么事惹阿翁生气了?”
她的身份不方便直接向凌禀忠询问,本想让凌澄去问,哪知现在凌澄满脑子装着全是她,对别的事不再感兴趣。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阿父在京在家的时候,我还不是照样天天惹他生气?”
而凌禀忠从未真正责罚过她。
因此在她看来,阿翁对阿父也最多不过训斥几句。
“诶,舍迦你等等我,我倒是想再去问问阿父那什么长生谷,究竟在鸿州哪里。”
谢妙道:“伯父不是说那位九如法师是江湖中人吗?他对江湖恐怕也不会了解太多。”
这话提醒了凌澄,令她骤然愣住。
谢妙道:“你在想什么?”
凌澄道:“我们家也有一位江湖人的啊。”
谢妙道:“你是说……苏姨?”
她们口中“苏姨”全名苏英,本是一位江湖刀客,行侠四方,居无定所。五年前,苏英路过一处山野村落,在其中某户人家借宿,得其热情款待,因此又过两年,当她无意间重返故地,特意多绕了半个时辰的路,再次前往那处村落,为的就是看望那户人家的旧友,却在其他百姓口中得知她来晚了一步,那家五口人竟都在今晨被一伙盗匪杀害。
她纵马追上那伙盗匪,见他们总共不过十来人,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毫无畏惧,单刀匹马杀了过去,要为惨死的无辜报仇。不承想那伙所谓的盗匪,实乃西蕃派来崇朝的奸细,被那户人家的一位老翁察觉出他们身份可疑,他们才不得已伪装成盗匪杀人灭口。
因他们个个都是西蕃的顶尖武士,苏英拚着不要命也只杀了九个,还剩下三人,她已无力举刀。幸在这时,在别处获得情报、得知有西蕃奸细潜入本朝国土的凌禀忠带兵赶到,擒住那余下三人,并顺便救下了苏英。
通过对那三人的审问,凌禀忠得知他们潜入大崇有两个最重要的目的,其一自然是为查探大崇朝廷的机密,其二则是前往长安暗中刺杀凌禀忠妻女,以乱他心神。
听到此处,凌禀忠果然心生慌乱。尽管凌府有不少护卫,但他们的武功都属中等,倘若今后西蕃或别的敌国异族再派高手前来行刺,行动又更隐秘一些……
苏英得知此事,为报答凌禀忠的救命之恩,主动提出保护凌夫人与凌小娘子的平安。
凌禀忠见她武功卓绝,猜她必是江湖里有名的侠客,如果永远留在凌府当一个小小护卫,岂不是埋没人才,令明珠蒙尘?
苏英只道我辈江湖中人有恩必报,你救了我的命,我为你做事是理所应当。
凌禀忠沉思良久,请苏英在凌府暂留三年,教导府内护卫武艺,若能将他们都训练成高手那是最好不过。
如今三年之期已过了两年,苏英早已成为凌澄极为崇拜敬重的长辈,平日里凌澄见到她总是十分欢喜,唯独今日此刻,凌澄却是带着满脸的不悦,敲响她所住房间的大门。
片晌,房门打开,从中走出一名腰悬长刀的女郎,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容色俊丽,神情本颇为庄严肃重,但瞧着门外那个皱着眉头的小家伙时,她反而笑起来:“听说凌将军已回京,你又和他争吵了?”
凌澄不答反问:“江湖里有一位叫九如的神医,你听说过吗?”
苏英闻言一愣,旋即恍然大悟,心忖符离脸上的不高兴恐怕并非是因为凌禀忠。她点点头道:“此人在江湖之中有‘天下第一神医’的美誉,我自然有所耳闻。”
凌澄更加疑惑:“你也知道她是天下第一神医?那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和舍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