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未说完,她已起身奔到谢妙身边,拉着谢妙的双手,带她立刻坐到塌上。
“本想给你一个惊喜。”是以谢妙特意嘱咐侍女们莫要出声,未料到凌澄仍即刻发现自己,她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你来找我已经是惊喜。”凌澄重又拿起刚刚她放在塌上的匕首,笑着解释道,“喏,因为它。”
“这刀真漂亮。”谢妙喜欢这世上这一切美的事物。
“漂亮有什么用?苏姨说它不够锋利,只是花架子,华而不实,与人相斗是万万用不上它的。”凌澄喜怒随心,适才看见谢妙还满脸笑容,此时声音便闷闷地道,“前些日子阿父在信里说他新得了一把匕首,吹毛利刃,削铁如泥,待他什么时候回京便给我带回来,我等了好久,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他竟然不肯给我了。”
“伯父是因为你伤人生气?待会儿我和伯父解释,你伤的那个人一定是坏家伙。”
“还是舍迦你了解我,那人——”凌澄正要说起那人的恶行,语音一顿,忽觉不对,“你怎么晓得这事?我让大家都不要告诉你的。”
谢妙笑道:“和兴坊那么多人呢,这事总会传到我耳朵里的。”
凌澄恍然道:“你用不着担心。你也知道的,阿父从不打我,骂我几句我才不怕。其实阿父已经知晓我教训的是坏人,可刚刚他却说什么兵者凶器,我的性情太乖张,在我明白道理以前,不能再碰凶器,连我的弓都给收走了,依我看他以后也不会再把那把匕首送我。我就不明白了,我惩治恶徒,有什么不对?”
谢妙赞同地点点头,尽管她性情温柔,又因自幼的顽疾最知道伤病折磨的痛苦,不仅不喜杀戮事,连看任何人受一点小伤都会皱眉头,却也明是非,懂得扬善的前提是惩恶,凌伯父批评符离的话太没道理。
但凌禀忠毕竟是她长辈,她不能直言其非,遂笑道:“世上能削铁如泥的匕首大概不止一柄,明日我求阿父或大哥再寻一柄送你。”
凌澄闻言,眉眼一弯,终于又露出笑容:“我也有东西要送给你。”当下从怀里摸出一本书,书皮印着五个大字《蜀中九山记》。
这已不是凌澄送给谢妙的第一本书。
从四年前,两家长辈安排先生为她们开蒙起,凌澄见谢妙最爱看山水游记一类的书籍,便常常为她收集。往常谢妙收到这类书,眼底眉梢都是悦意,凌澄见了心中更欢喜,岂料今日她虽亦向凌澄道了谢,并微微笑了一笑,凌澄却察觉出她的勉强,当下问道:
“这书你不喜欢吗?你怎么不开心啊?”
谢妙本想说我没有不喜欢,又想符离是遇到疑惑的事便要刨根问底的性子,敷衍她行不通,遂将自己与谢铭的谈话讲了出来:“三哥说那不是真正的春芜山……我现在有些不知道,从前我看过的那些书有多少是真,又有多少是假……”
这问题,凌澄同样无法回答。
本朝民风开放,女子亦可随意外出。凌澄生性爱玩,自懂事起这数年间几乎跑遍了长安城,但长安城外是何模样,她也从未见过,默然一会儿,突然执住谢妙的手:“那就以后去看!等我们都长大后,你的病总会痊愈的,到时我陪你一起去看!”
谢妙听罢此言又微微扬了扬唇角,立刻低下头,只怕再次被她发现自己此时的情绪波动,道:“可是你以后要当大将军,征战沙场,怎么有空陪我去呢?”
身为将门之后,凌澄自幼耳濡目染兵家事,梦想着成为像父亲那样战功赫赫的干城之将。她也常常说起自己的愿望,然则女子为官为将,实属罕见,长辈们虽笑着说好,其实内心只当她是小孩子胡闹,哄她开心,唯有谢妙真正支持她的心愿。
谢妙自然也明白这条路极难,因此她认真考虑过,待她们再长大一些,在自己及笄前,她会求阿翁在京召开一场比试,包括凌澄在内的众多将门子弟参与,考校他们兵法。
只要符离表现出色,阿翁是明君贤主,或许会给她一个机会。
凌澄这时也畅想着未来事,沉吟道:“那我就先陪你看完大好河山,我再上沙场!”
谢妙茫然道:“这……这样也可以吗?可我见伯父平日里很忙碌的。”
凌澄道:“那我管不着。反正你的事重于这世间一切事,我得先陪你。”
这句话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但谢妙晓得她的话绝对毫不掺假,并不感到喜悦,内心深处反而生出几缕愁思。
凌澄猜测她在忧虑自己的病情,赶紧告诉她一个喜讯:“还有件事要让你知道,刚才我阿父还跟你阿父说起,他又打听到一位神医,说不定这次就能彻底治好你的病。”
谢妙道:“我阿父?”
凌澄颔首道:“在你来之前,叔父已来我家了。”
方才若非睿王与凌禀忠有事商谈,凌澄必定还在聆听父亲大人的教诲,哪能悠然自得地躺在西花园里晒太阳。
“不过阿父刚提了个话头,还没说清楚是哪位神医,叔父却说此事待会儿再谈,他有一件更要紧的事须先和我阿父商量。”
凌澄不便在谢妙面前说她父亲的不是,其实早已忍不住腹诽,这世上究竟还有什么样的事能比自己的女儿更要紧呢?
“舍迦,要不我们这会儿去听听叔父和阿父到底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