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兰,凤霞。
看到是她们,简迭达在这棵短命树下的表情没有那么惊慌,这一天一定会来的,简迭达一直是有预感的,因为,简迭达上次从档案室发现的三块花牌麻将、那个播报过四口原住民被害的老式家庭广播,以及用熟人报假警的办法吸引董志杰的‘神秘人’根本还没有和案子中的其他线索连上……
简迭达之所以告诉钟界,案子没有破,就是这个缘故。
“春兰?”简迭达故意靠近了曹春兰,他装作无知,摇摇头,对着山楂胡同自言自语:“凶手不是董东冬和丁小丁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旁边的这个红衣女人又是谁?”
“……”白新娘一动不动。
“不是你,对吧。”年轻的公安想救神婆一般伸出了一只手,可铁一般的事实早已经摆在眼前,身为同伙的红新娘更是凶相毕露,她的双手一下子挥动饰有彩制凤凰的帽子和美如云霞的披肩用来挡住简迭达。
“别靠近我的兰姐!”她大喊。
简迭达这次能准确听出红新娘口中发出的声音就是白凤霞了。
白凤霞一口一个兰姐的叫,两个传说为男人而斗了一辈子的女人看起来并非死敌,反而另有蹊跷。
简迭达不用继续试探也知道一号检举人和四号检举人的证词八成全可以推翻了。
“为什么……春兰,你和师母背地里到底想瞒着我什么?是因为我……抓了董东冬吗?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无论是人还是鬼,都应当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你们为什么要这么阻止我找出五年前的真相?”
两个女人好冷漠,谁也不愿主动解释真相。
这时的简迭达敏锐地看见了两个奠字灯笼又在自己的身后不远处晃动,老旧的鬼宅门口闪烁着磷火。
手拉手的“业”以幻觉的模样向靠了过来。
一切与冥婚夜不谋而合,就是少了那个扬言娶他的狐仙少爷,多了两个不知是索命还是另有所图的鬼新娘。
小片警一介常人可斗不过武力值爆表的曹神婆和白师母,他被一卷红绸和一匹白绫同时抓进了胡同——
门吱呀一合。
三人来的路消失了。
简迭达回头看,陈旧房屋和电线杆的形状看起来好扭曲,胡同形成了一道生者和死者的时空结界。
一头,身为鬼新娘的苦命女子们关押了董志杰,王所长和薛副所长这些男人的灵魂。
另一头才是真的人间。
简迭达莫名想起一部电影《寂静岭》,那里面的表里世界也是这样拉着寻找女儿的女主角不断经历鬼怪和人类的两个纬度,最终发现一个关于小镇的古老秘密。
如果没人来打破山楂树下的入口,他的葬身之所就是这里了吧?
简迭达的脑子里又变得全是一个人了。
任务可以失败,可他还没和狐仙少爷去看电影呢。
对毛茸茸食言可不好。
而不管怎么说,两狼刀一人的局面成立了。
本着大反派刀人前永远先说台词的游戏定律,不用简迭达来主动开口问出相关的疑惑,春兰这个一号检举人一五一十地开始陈述剧情始末了。
浓雾先是弥漫起来,整个谋杀剧场的叙事场景也自动切换到终章。
简迭达被迫向五年前的鬼宅走,为了不让他逃跑,春兰和凤霞合力将青年像肉粽一样绑着。
堂屋内,灯火红。
春兰推了一下简迭达,她身上的白新娘服是反襟,她还用从来没有过的陌生语气问:“警察同志,你看到屋里的这桌麻将了吗?”
麻将?
怪的是,棕色的门板朝外一打开后,简迭达真的看见堂屋摆的不再仅仅是等待死者入席的棺材,而是一张麻将桌。三人的面孔如濒死者一般地站着,简迭达注意到了那垫起一脚的桌子上有四副正打到一半的麻将,三个带血的纸人模拟案情现场般倒在其中。
除此之外,纸人们的背上有一个枪眼。
唯独一个方位,少了一个牌局人。
简迭达缄默望向三缺一的麻将局,档案室的物证之一‘兰花’麻将没有被他带来,而是落在夜晚的警察局里了,简迭达只能说:“嗯,看到了。”
春兰笑了笑:“那您进来吧,我请您看一出戏。”
简迭达抬头问:“什么戏?”
春兰走至前方,月亮洒在鬓角的白花上,她低头一甩丧服的雪白色水袖:“这出戏就叫,《山楂胡同灭门惨案》第一幕,一个名叫曹春兰的女子为何会成为无父,无母,无夫,无子的孤女。”
简迭达还印着两个新娘的瞳孔一缩。
小警察把整起案子解密到这个地步。
最后一张卡《曹春兰的知青记忆》的解锁已经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他的一举一动透露出满满的真情流露。
空气里是充斥着悲剧色彩的半啜泣,
“为什么?师傅做了什么吗?他是警察,你不是一直用狐仙的力量保护着胡同吗?”
“春兰……”
“不是你,对不对。”
“杀人的事,一定和你无关对不对。”
“简子。”
春兰的嗓子缓缓哑了。
她并非完全没有情感。
只是,很多年前失去全部亲人的少女已经失去了做母亲的能力。
简迭达再像她的儿子。
她也不是谁的妈。
她只是“鬼”。
“简子……如果阿姨现在告诉你,我每次在所有人面前呼唤董志杰这三个字的时候,不是源于爱意,而是恨意,我是为了铭记一段一辈子没法破案的灭门惨案,提醒自己必须杀死这个畜生,你会愿意相信吗?”
“不信。”
春兰一笑:“傻简子,已经经历过被同行者背叛的事,你还会相信某些空穿一身警察服装的恶棍吗?”
“……”简迭达茫然失措的表情写着他不知道。
春兰怜爱地看着眼前的孩子道:“你是个好孩子,我只能告诉你,这个案子里的所有有罪者都该死。”
这话一出,最后一张卡面的锁解了,墙体出现裂纹。
“案情进度条已达到90%,”简迭达一个人的耳朵里出现了幻听,他开始整理胡同里的时间线,手指点下【查案申冤】的按钮后,简迭达的眼睛里也投射出春兰的通关卡剧情。
只见,皮影戏画风的小剧场先是出现了一个麻花辫的小女孩,她跑入四户人家挤在一起的公房大杂院,一下子扑到爹妈的怀里。
随后有民警打扮的三人组敲门调查案情。
他们带着伪善的意味说,派出所不允许他们养狐仙养阁楼了,还说“出马仙”算命是四害,可当四户人家打开了门,董志杰,王忠义和薛文化便结伴以警察身份闯每个人家的暗门杀人劫财。
大杂院全员丧生,趴在麻将桌底下的春兰恨上警察,还跑去找了佛楼狐仙。
“求您了,把我的命当场收走都行,只要能救回我的父母……那三个人是警察!我看到了!他们借着查户口的名义抢劫了我们四户公房合住的家……”
简迭达心头震撼,终于明白一切,恰逢此时曹春兰又提起自己对神明丧失殆尽的信仰,
“我年轻时信过狐仙,可当我躲在这张麻将桌下哭了一整夜,又在最需要佛来庇佑的时候沿着狐仙的佛楼台阶一节节地磕头许愿,修炼多年的老狐仙回答我的是,不……”
“我永远也忘不掉,台阶下的女孩子听到她的信仰说,天上的菩萨下凡都帮不了我。”
“我愿付出健康,婚姻和心头血,做交换,可狐仙没有答应我,后来我只能跑去乡下做了知青,用另一个身份接近了杀人犯。”
简迭达:“……”
春兰继续说:“然而一个女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在命运的趋势下,我发现了另一个苦命的鬼新娘,而从那里开始,两个命运相似的女人就开始努力做起了胡同里的‘活死人’,同修炼,修邪术,即便化身为不人不鬼的‘业’,也要把该死的人统统拖下地狱。”
简迭达一回过神来,他立刻看了一眼白凤霞,这个满眼怨毒的漂亮女人是董东冬的亲生母亲,是董志杰的原配妻子,是王所长的秘密情人,白凤霞到底又是怎么看待警察的呢?
白凤霞见简迭达这个傻孩子好像信了她曾经在乎过董志杰,董东冬,王所长的死活,她开始还保持沉默的嘴角忽然掩面爆发出一阵疯笑。
“小伙子,狐仙让我做了男人生儿子的工具,在我看来,那狐仙的佛楼可真是烧的很好呢……”
“或许,你想看看我变成‘活死人’之前的记忆吗?”
简迭达拒绝不了,他被女鬼二人组制住,脑海中再度闯入了一段记忆,这一次的他看到董志杰和白凤霞认识的过程……
故事的开头是乡下姑娘来城一不小心迷了路。
北风呼啸,她身上的二棉裤破了,冷得大半夜在街头哭,就在她险些被查证人员抓走的关头,是高大威武的公安大哥帮她解了围。
裹花头巾的辫子姑娘信了这身警服,董志杰还请她下馆子,吃面条,说要带她找工作。
这辈子没被亲人们这么呵护过,她梨花带雨地认了董志杰做亲大哥,哪料到公安同志第二天说带她找人,先拉她到招待所吃了一顿饭。
二人点了松花皮蛋,捆蹄,一只烤鸽子。
至于桌上的两瓶啤酒是董志杰喝的,白凤霞只喝了一口北冰洋,然后好端端吃着饭菜的她蹊跷地栽倒,又迷迷糊糊被董志杰扛上了一间提前开好的钟点房。
两小时后,招待所前台的电话提醒了女孩该从梦里醒来,此事的事情早已经结束,凤霞懵懵懂懂地躺在被单里,散开乌黑的长头发,手摸向了一个疼痛难忍的地方,床单子上的颜色刺痛了白凤霞的瞳孔。
小的时候,村里奶娘讲过的,女孩子除非来月信见红,她这是被男人破了瓜了。
凤霞啊了一声,她惶恐失措,衣衫不整,悔恨捂脸的眼泪成串串地掉下。
“志杰大哥……我怎么会……”
董志杰胸口一团汗毛,打着赤膊过来亲她,他吸一口烟,毫不内疚地说:“凤霞小妹,你喝多了,往后也不是清白的小姑娘了,公安大哥这是让你拿胡同里的城市户口,往后带你见大世面,顿顿吃肉喝酒好不好。”
事弄成这样,凤霞要么死,要么从,她不乐意也得戴红花嫁人了。
一番连吓带骗,董志杰立好双方结婚的约定,让白凤霞赶紧穿好粗布衫,下床先去拿盆子搓掉自己的内裤和袜子,学学当人媳妇的规矩再说。
凤霞那会儿的脑子一点不精的,相反木讷的可怜,她反手梳起长辫子,照董志杰的话做起城里帮佣的活儿,还拖了地,叠好被,把设法找工作的想法改成了嫁给这个男人。
老天爷哪里会让她提前知道啊,她不明不白被一个魔鬼用迷药骗走身子的连环噩梦从此像乌云一样降下来了。
洞房那一夜,择了吉日迎被娶进门的白凤霞等来的不是董志杰,是王忠义和薛文化。
被男人强娶后,白凤霞又被当成了公用的,变相讨好了董志杰的上级,从此开启了无穷无尽的噩梦。
凤冠霞帔缨络垂觞,雍容华贵黯淡天光,待到鸡叫声响起,女孩的一缕香魂已经毁在了这帮人渣们的手里。
村里疯娘曾经的又一句话出现在了她的脑子里。
丫头嫁人,压根不叫什么改运,那叫肚子里怀了索命鬼,跳进了阎罗王设给你的火坑。
疯娘说的那个阎罗王,不是别人,是她爹,她爷爷,也是千万年来压在女子顶上的二字,男人。
人家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中年人再互相厌倦都得忍下去,相互搀扶着到来。
白凤霞也觉得日子得过且过吧,她混在男人堆里做个没心肝的荡|妇,谁也伤不了她,但她没有想到董志杰会在人到中年时露出了老实男人的真面目。
饭菜烧咸,打四五个嘴巴。
穿身裙子,又是太阳穴的几拳。
白酒若是灌多了,那可就精彩了,公安的大皮鞋对着老婆的肚皮踹过来,能把白凤霞踹的从卧室飞到客厅。
“臭婊子!再瞪一眼看看!给老子戴一辈子绿帽子!你这么老也招不来王所长了!快给我烧菜换鞋!”
恶心。真是恶心透顶。白凤霞的内心仿佛回到了那个脱胸罩给王所长看的新婚之夜,软脚虾般的新郎董志杰直到早上四点才回来,她戴着新娘子的大红花哭倒婚床上,心里不是女儿家失去清白的委屈,是恨,举起菜刀剐了这帮贱狗的血恨!
想想董志杰把老婆送出去,还给人家自愿养所谓的干儿子,到头来怪自己浪荡?呵呵……她不会自杀的,她要让所有伤过她的人下地狱。
她要杀!杀!杀!
……
白凤霞和曹春兰正式走到了一起。
白凤霞的终极证词板写着:
“大街上光膀子的爷们儿那么多?你们偏偏不准女人穿丝袜,我呸!我脱光了都不是罪!你明知下流还看女人!看了女人又装瘪三才是罪!”
“那帮人说我是妖妇,会吃人,哈哈哈。吃人的是你们,是社会。是现实。”
“荡|妇游街,骑木驴,怎么那帮子西门庆不用鞭炮炸一下他们的烂鸟!老娘呸!”
曹春兰的证词则是:
“我们本是无根草,双生花,既然我们都被迫害,喜欢吃上了人。”
“一个女人吃的也不该是她的同类,她得吃负心人的心,加害者的肉,父的皮。
子的血,吃光这些害了她的男人们,一个风骚狐狸精一辈子吃过的苦才算得救。”
两段血淋淋的台词当真是触目惊心。
简迭达看出了这两个冷酷而又懂爱的女性灵魂有多伟大,但他真的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