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第三幅图,应是身穿官服、拱手立于朝堂这张。”
第三颗珠子飞向地面。
它来到塑像手心下方,轻轻蹭了一蹭,而后头也不回,一猛子扎向地上图案。
塑像气还没消,看到珠子的踪迹,立刻就要踩上去。
“好,好,你们都合起伙来欺负我,你们全都来骗我。”
它一脚踩碎第三颗珠子,声音带了点哽咽:“我有什么错,我不过,不过是想恢复礼乐秩序罢了,我有什么错。”
珠子还剩了一口气,它倒躺在尘土中,喃喃一句:“老师。”
孔子塑像双手捧面,一声呜咽从指缝中挤出来:“好,你们赶我走,让我离开我的家乡,你且听我唱一首《去鲁歌》。”
它哼唱着一首曲调高古的歌曲,一分眼神也没给地上那颗珠子。
“我不做司空,我不做司寇,有什么不好?我有什么不好,我从此,优哉游哉!”
那歌声渐渐消弭,众人呆愣着,此刻身边只剩下3颗珠子。
祝衡的衣兜忽然一动。
他愣神,手伸进兜里,握住产生动静的源头——那只长着他模样的泥娃娃。
一颗珠子似乎注意到他异样,蹦跳过来,靠近祝衡衣兜打转,它趴到衣兜上方,想扒开一条口子往里瞧。
祝衡目光冷淡,一动不动,就那么睨着它。
珠子被他盯得往后缩了缩,回到了同门师兄弟身边。
许文君向下看了一眼,继续。
“从鲁国离开后,孔子开始周游列国,他向西去,来到当时的卫国。但孔子在这只待了几个月,离开时,他与弟子们走散。子贡到处寻老师,问到一个人,那人说,‘我在东门看见一个人,那人啊,样子真狼狈,好像一条丧家犬哦。’”
兜里的泥娃娃动得愈发厉害。
祝衡皱眉摁住。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这么燥动。
许文君声音传过来:“那么第四幅很明显,就是那张孔子立在城门外,身边画了条狗的图案。”
先前那颗想扒拉祝衡衣兜的珠子,忽然飞到空中,绕着祝衡转两圈,像在做着道别。
泥娃娃猛地震颤两下。
做完道别后,珠子挺身飞出眼眶,领着塑像脚步,踏上第四幅图。
孔子塑像踩着珠子碎骸,望着地上那幅图出神。
过了会儿,它忽然大笑起来:“说我是无家可归的狗?他说得对,一点不错!”
一连成功四幅图,许文君没有丝毫放松,继续排序。
“离开卫国后,孔子接连途径几处地方,中途遭遇种种变故,最后他还是决定,回到卫国,只是依然不受卫国国君重视。有天,孔子正击磬奏乐,门外一个背草器的人路过,他停下来说,‘击磬的人,他有执念呵。’”
“所以第五幅图案内容,就是孔子击磬、门口有一个背草筐的人。”
第五颗珠子飞了出去。
它悬停在图案上方,被孔子塑像追过去,一脚踩碎。
这时,有一道声音,从画中那背着草筐的人身上传来。
那声音先是长叹一声,对孔子塑像说:“唉,你这磬声实在认死理儿,就算没人赏识,又如何呢?要是水深,你就游过去;要是水浅,你就撩起衣服过嘛。为何不懂得变通呢?”
这一回,孔子塑像似乎被说得哑口无言,无法反驳。
“那么接下来,是第六幅。”许文君头也不抬,情绪毫无起伏波动地往下梳理。
“卫国也不是孔子的最终去处,离开卫国后,他又途径了几个小国,然后决定,前往当时的南方大国——楚国。但在前往楚国途中,孔子途径了一处交战区,在这里,他和弟子被乱兵围困,几乎绝粮。但孔子还是照常弹琴、教授知识。”
说到这里,第六幅已经足够明显。
最后一颗珠子来到了塑像眼前,它悬在那幅对应的第六张图上,轻声唤塑像:“……老师。”
孔子塑像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珠子,这一次,它主动开了口。
塑像看一眼图案上,被乱兵团团围住的自己,它忽然问了句:“《诗》里说,‘既不是浑身是宝的犀牛,又不是伤人害命的老虎,却奔命于旷野’。我们沦落到这地步,是什么缘由?”
珠子回:“是老师您的理想太大,这天下容不下。”
孔子塑像冷哼了声。
那珠子却又说:“可是老师,就算不被天下相容,又有什么关系?学问没修好,那是我们的耻辱;但若是我们有好的主张而不被采纳,这是当权者的耻辱呵。”
听到这样的回答,孔子塑像愣了神。
没过多久,它忽然一笑:“你又骗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安慰我才这样说。”
“您若是不信,那么老师,您来。”珠子唤道,“请您从我身上踏来,等到您醒了,不要为我们哭泣,不要为我们悲伤,请您记住,我们为夫子之道而死,我们死且无憾。”
众人目不转睛看着这一切,大气不敢出。
忽然,眼前一黑。
那是塑像闭上了眼。
随后外面传来一声“咔擦”。
最后一颗珠子,就此消散在塑像脚下。
听着珠子被踏碎的声音,许文君顿了一下,继续开口:“之后,孔子与弟子在楚军帮助下脱困来到楚国,在这里,他们遇到了一个狂人,那人疯疯癫癫,唱歌讽刺孔子,如今天下无道,何不避世,反与那些当权的败类一同从政?”
“这便是,第七幅图。”
许文君话说完,屋内陷入了一阵沉默。
再没有珠子了。
但地上的图案,孔子还没完全走完。
一道低沉的笑声在屋内响起。
笑得众人毛骨悚然。
贺兰道带笑的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他玩味道:“那么,我们当中谁愿意下去作诱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