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姐姐确实比她大上两岁,去年便及笄了。但按大梁的习俗,这时候议亲也还是有些早。何况……她声音压低了一些,“不是说朱家姐姐是太子妃的人选之一么?皇表伯伯暂且还没有为太子册立太子妃的意思,朱家姐姐怎么这时候就议亲了?”
操心别人倒比操心自己还多。
她那朱家姐姐,本就做不了太子妃。圣上正当壮年,太子本就背靠母家陆家,朱家这几年风头正盛,圣上不会准太子娶朱家女。
陆昭松开她小腿,“你们不是交好么,等她去学堂,你自己问不就好了。”
可一连几天,朱家姐姐都没有再来过学堂。
——甚至连她的书案都撤走了。
看样子,是以后不会再来了。
知窈等不住,问了陆昭,见他也不是特别清楚,这天散学后,索性去找了陆衡。
江学究这些日子没来,是以陆衡也再没来过学堂。
她便直接去了陆衡的书房。
陆衡身边的人都认识她,即便是书房这样的重地,也没人会拦她。
她都到了门前,才发觉他书房里还有另一个人。
当朝太子,萧顺。
论起来,也是陆衡陆昭的表弟。
知窈定定看了一眼才认出人来——从前她见到太子,几乎都是在宫里,眼下脱了蟒袍,装束又如此简单,一时竟有些认不出。
自从祖母听云游方士之言,去停云峰清修为大梁祈福,她去宫里的次数便少了许多。
因着太子过来,陆衡这书房前后都没有人,他们两个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她冷不丁就听见几句。
是说二皇子的。
二皇子的母妃本是七品小官之女,但姿颜姝丽,深得圣宠,去岁才封了贵妃。
二皇子与太子年岁相当,陛下这两年有意无意在提携二皇子。
她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听了也便忘了,更不会说出去,但毕竟太子在这儿,她想着自己还是等太子走了再出现得好,当即转身往书房后头躲。
可还是晚了一步。
陆衡看着她露出的一点裙角,轻轻咳了一声。
那截裙角立马收了进去。
萧顺没忍住笑,扬声唤道:“知窈?”
她本以为大家就装作互相没看见,这样过去便罢了,冷不丁被叫出来,不情不愿上前,行了一礼,“太子殿下。”
萧顺一挑眉,“快半年没见了吧?见了还躲?”
“姑祖母在停云峰可还安好?”
知窈只回答了后一句:“祖母一切都好,劳殿下挂心了。”
也不是她刻意生分,幼时头一回进宫,祖母只一刻没看住她,转头便见她在御花园同太子争执了起来。
她的祖母,长宁大长公主,乃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姊姊,早年曾舍命救过当今陛下,因此而跛了一条腿。陛下对大长公主十分敬重,膝下又一直没有公主,难免偏疼知窈一些。
所以那天被罚的便只有太子。
陛下是没罚她,祖母也没说什么,可她回去后,却差点被她娘拧下耳朵来。
崔司徒和崔夫人对她耳提面命,说君臣之礼不可废。发现自己惹不起,从那时候开始,她便敬着太子,能躲多远躲多远。
本是问着家常,下一刻萧顺突然问道:“知窈方才听见什么了?”
知窈深吸了一口气,还没等开口,便被陆衡拉到自己身边。
陆衡不轻不重一声:“殿下。”
萧顺笑起来,“逗一句而已,表哥也心疼?你看她哪有半点吃瘪的样子。”
“罢了,孤就不在这儿打扰你们两个了。阿昭呢,阿昭在哪儿,好些日子没同他打马球了。”
知窈下意识接了一句:“陆昭回房了。”
她话音刚落下,萧顺眉一挑,先看了她一眼,而后意味深长地看向陆衡。
陆衡凉凉开口:“殿下若还有打马球的雅兴,不如回去想想,怎么应对柳侍郎参殿下那本折子。”
萧顺举起双手:“好好好,我走。”
知窈行了一礼,目送着太子走了,才看向陆衡:“阿衡哥哥要忙么?”
“不忙。”陆衡径直牵了她的手,领着她往书房走。
十指交扣。
冬青刚见太子走了,进来问道:“可要请二公子过来?”
猜出他们多半是有正事,知窈立马道:“我就来问一件事,一会儿就走。”
陆衡这才点了头,冬青便退出去。
知窈低头看着他仍牵着自己的手——阿衡哥哥很少这样牵她,修长的五指挤入她指缝间,又扣得很紧,感觉有些怪。
他拉着她在贵妃榻上坐下,手却始终没松,柔声问道:“想问什么?”
知窈晃了晃脑袋,将注意力从手上挪开,“朱家姐姐的事情。”
“听陆昭说,朱家姐姐……议亲了?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不来学堂了的么?”
“是。”
“可是……”她顿了顿,决定换个问法:“阿衡哥哥月前曾说在查朱家的事,是什么事?”
她总觉得这其中有些关联。朱家姐姐一向对她很好,这段日子杳无音讯,她请阿娘递了帖子去朱家,也没能将人请出来。
她有些担心。
陆衡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岔开了她的话题,“是有些早,但也并非不合礼法。”
“我是问……”她想将话题引回去,刚开口,却被他打断。
“窈窈明年便及笄了。”他看向她,目光温柔得叫人失神:“我在想,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早一些。”
她霎时便愣住了,张了张嘴,却半个字也说不出。
“怎么这种表情?”他一手抚上她侧脸,笑着问:“很意外么?”
“可我要等不及了,窈窈。”
掌下的脸颊一点点烫起来。
半晌,知窈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
他眼中温柔不减,略有些期待之意,像波光粼粼的湖面。
宁静,美好,看得久了,才发觉自己渐渐溺毙其中。
她扭过头,错开他的视线,才清醒了一点,“阿衡哥哥别这样逗我了……”
“我是认真的。从很早以前,窈窈就在我心里了,一年一年,扎根生长,早就将我整个人都占据了。”抚在她侧脸的手微微用力,将她转回来,“窈窈不喜欢我这样说?”
她视线仍躲着他,慌张得像误入金笼的鸟雀。
“可我本就是你未婚夫婿,不是么?”
“小时候,你贪玩想呆在这儿不想回崔府,一直吵着要立刻嫁给我。”
陆衡顿了顿,声音哑下去一些,“还是说,窈窈不喜欢我了?”
方才不容喘息的连问在这微妙的一停顿之下,竟显出几分脆弱情态。
知窈心口倏地一软,抬眼,“当然不是!”
陆衡笑起来,拇指轻轻擦过她脸颊。
她的脸烫得惊人。
知窈还懵着——她本只是要来问问朱家的事儿,不知道怎么突然便成了现在这样。
她一时没有接话。
陆衡看着她,低低问了一句:“真的?”
她低下头,“真的。”
他起身到她面前,“口说无凭。”
知窈又愣了一下,“可……这要怎么证明?”
难不成还要立下字据?
“这样证明。”
知窈迷茫抬头,正被他一手扶住后颈,看着他缓缓俯身——他动作很慢,给了她充足的时间躲避。
可她想起方才的话,只屏住呼吸,闭上了眼睛。
一个吻轻轻落在她眉心。
像是亲吻什么易碎的珍宝。
她细密的睫羽一颤,慢慢睁开眼睛。
而后才发觉陆衡的眼神不对。
她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过去——
陆昭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