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此事,赵铭恩倒有疑虑,斟酌问道:“午时与王妃同行的那位大人,王妃与他相熟?”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越棠很意外,“这与你何干?”
干系太大了......这个区区六品的宋希仁不简单,这是他在出事后无数难眠的夜里,逐渐得到的一个结论。可里头有太多的辛秘,没法与她详说。
赵铭恩只能泛泛道:“王妃还是与他保持一些距离。”再多的话,就不是他一介马奴该说的。
“你让我同他保持距离?”越棠直扬眉,饶有兴致问,“人家是六品朝奉郎,领翰林院知制诰,陛下跟前都能说上话的人物。你一个奴才,倒看他不顺眼吗?”
“王爷他......薨逝未久。”情急之下,赵铭恩只能想到这个烂借口,“王妃若此时与京中官员走得太近,难免遭人闲话。”
越棠“嗤”地一笑,“多谢你为我着想了。但不必了,宋大人是陛下亲封的吊祭使,全权负责王爷一应后事,我与他来往是理所应当的。赵铭恩,你只管操心自己的事,想想怎么让你这张脸快快恢复原本的面貌吧。”
说这些话的时候,两人还保持着很近的距离。越棠今晚气焰高涨,连带个头都仿佛见长,所以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同赵铭恩站这么近,愈发凸显出两人身量的差距。
即便他弓着腰,她的视线都只能平及他胸膛,要观察他脸上的伤疤,须得高高地昂起头颅。月光透过槛窗洒满他半边侧脸,白日里锋楞毕现的五官,此时笼上一层绒绒薄雾,山水清幽,无边俊秀。
有那么一刹那,越棠几乎想伸手去戳戳他的脸颊,验证一下手感是不是真如看上去那般光致。
不过越棠没能如愿。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眼神出卖了心声,赵铭恩瞥她一眼,随即往边上迈了步,迅疾地从她手里抽出那只小玉瓶,再次谢恩。
“奴谢王妃的赏赐。夜已深,奴请王妃及早回房歇息。”
今晚将他逼入墙角,越棠一厢情愿地认为算是个开门红,为她驯服他的征程打下了良好基础,那是不是亲自上药,也就无所谓了。
她眼波一漾,说行吧,“好好上药,等你这道疤好全了,我看你还能找什么借口不随我出门——五月初三那日,我要护送睿王殿下的灵柩前往钟寿山,京城此去皇陵路远,我会吩咐管事把你放进随扈人员中,你若再推脱就滚出去,王府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末了又想起什么,刻意添上一句:“宋大人也会一同前往喔。”
王叔的灵柩......宋希仁......
赵铭恩再心底叹息,终于没再反驳。
“好奴才,这才对。”
赵铭恩僵硬的肢体中写满了抗拒,越棠怎么会看不出。但她不在乎,口是心非不要紧,她除了金钱和时间什么都没有,人生还剩那样长,遇上这么一根难啃的骨头,时不时拿出来驯一驯、逗一逗,谁说不是种乐趣呢!
越棠此来的目的达成了,抬手抚抚发髻,钗环齐整,便准备离开。因两人站得近,抬手间宽广的衣袖甩在了他脸上,越棠“呀”了声,歉然冲他笑。
“对不住,不是我想打你的脸,衣物它有自己的想法。”她举袖一嗅,“回头我让人给你送个浴桶,至于热水和胰子问谁要,你比我知道。”
赵铭恩只能木着脸恭送她,“王妃慢走。”
越棠走出小楼后,赵铭恩驻足观望,只见她走出不多远,便有侍女上前来接应。直到人影瞧不见了,他方轻吁一口气,抚着额回身进内间。
洗了个澡,躺在榻上思绪不断。这几日的离奇遭遇一桩接着一桩,骤然就被睿王妃盯上,实在不是他的本意。以他的处境合该低调再低调,连在睿王妃面前露脸都非明智之举。
可人总是本性难移,他六岁封太子,如今一口一个“奴”,卑躬屈膝地给人饲马浇花,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极致了,同人应对时难免漏出一星半点的马脚。他从鄞州捡回一条命,要烦扰的事情实在太多,“一个奴仆的自我修养”之类的,着实没心力去琢磨。
她如此反常,难道是已经起疑?思来想去却觉不像,就她那张脸,真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赵铭恩翻了个身,一边迷迷糊糊地感慨,周仆射教出来的女郎,怎会是这副模样?大约家门不幸吧。
神识恍惚之际,想起自己允诺王叔这一生都会看顾她......
啊,恐怕这会是十分坎坷崎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