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鞋左右蹭了蹭:“你抬头吧,不用向我行礼。”
听到这极为好商量的一句话,周焜大着胆子抬起了头,端详起面前的这个人来。
叫谢谅的傻子怀里抱着一个黑黢黢被布包着的东西,身形不算高大,脸上不带笑,却让人觉着是个好亲近的。
周焜更加坚信,外门的那些传言多半是胡诌来的——夜半睡不着天高海阔聊的时候,有人说他是个傻子,有人说他衣不蔽体,还有人说他是个吃人的魔怔。
他望向谢谅身后,屋里的光景不比外面好多少,住在这里的人过日子一定不算轻松。周焜心有所动,主动问道:“师叔有什么需要带的行囊吗,我下山时帮您捎着。”
谢谅摇摇头,只是把怀里的东西又抱紧了些。
“我走得慢,你先等我一下,我同你一道下山就是。”
说完没等周焜回话,那木门又关上了。
谢谅又走回了黑暗里,他把布包放下,掀开来端出那里面藏着的器物,是个黑咕隆咚一点光也不透的花盆。
花盆不稀奇,谢谅伸手从花盆里捞出来个白花花的东西,若周焜此时探头来看,将看到的是一截雪白的、像是什么手指头的人骨。
谢谅将指骨系上绳子挂在颈上贴胸口放了起来,另一手触了花盆上的一处凸起,原本寸高的一个花盆滴溜溜一转变成个扳指一样大小的东西,谢谅将它也揣进怀里,灭了屋里灯火,推门出去了。
秋分一过天就凉的快,周焜罩了外衫走在前面还有些发颤,扭头一看后面人身着单衣却无半分异常,像是已经习惯了似的。
“师叔若是冷的话,前面就是外门弟子住的地方,我回去给您带件我的衣衫吧。”周焜搓了搓手,他想回去给自己也添个衣裳。
谢谅似乎知他心里所想,在拐角处停下了:“你去吧,不必替我拿衣裳,自己穿厚些就好。谢谢你。”
周焜一走,谢谅借着街亭的掩盖望了一眼风正居的方向。
风正居是外门弟子住宿和修行的地方,到如今也算有两百多年了,刚修好的时候师父曾让他取个名字,小谢谅一门心思只有玩随口说了个“风筝”,后来这里还真成了“雅居风正,春山尘明”的风正居。
谢谅晃了个神的功夫,周焜已疾步走来,自己加了衣裳不说,怀里还抱着一件绒绒的外袍,大约是从山下带上来的,不像是尘明山的装束,还有些隐约的稚气。
“娇气。”何方行也走了过来,撂下句冷冷的话顾自先往山门走了。
谢谅接过周焜给的衣服道了谢,周焜还要再寒暄,就听前面又传来句“没本事就别磨蹭了”,周焜尴尬地笑了笑,谢谅不作回答,两人不再多言,领了令牌匆忙跟上何方行的下山脚步。
掌事的那位远房亲眷姓梁,梁家离得不远,就在山下十几里的村子上,何方行在前面催脚步,周焜死命地跟,谢谅走得有时快有时慢,三人竟然也在天亮前到了村口。
“你看着那位,我去去就回。”何方行把谢谅扔给周焜,丢下二人拎着剑就往梁家的院子去了。
谢谅手摸着外袍里絮的绒,一声不响地看着周焜。
周焜这样的修行弟子,他一眼就能看到底,天资所限,再怎么努力还是平平。可这人实在执着,谢谅来的路上听他背了一晚上的咒语。
看他东张西望的样子,谢谅觉得周焜八成是想跟上去看看的。
“一同……去梁家吧,三人成行有个照应。”
谢谅闷着声音低头发话,周焜喜出望外,忙去追何方行的脚步。
梁家的小院实在小,三个人站进去,第四个人就进不来了。梁家那求救的大伯跟何方行、周焜进了院子,谢谅在门外看,就这样方寸的小院子里,密密麻麻贴的全是符。
谢谅独处的时候会看书,书上记载着山下各式各样的风光,也包含一些江湖散修的纪事。他隐约能分辨,这里面的符咒出自最少五家之手,两家觉得这是地方邪祟所以下的都是镇压的符,两家觉得是妖灵所以下的是除恶务尽的符,还有一家混在当中时左时右,谢谅也分不清楚,大约是个学艺不精的人来行骗吧。
梁大伯说怪物伤了他女儿之后就躲进了井里,他用石头压着又请了许许多多人来贴了许许多多符咒,就等着尘明山上的人来救命——梁家女儿危在旦夕,救命药引还得从怪物身上下手。
何方行其人和他的名字一样雷厉风行,方一到达,就开始行动。
他把梁老伯推出院门,并二指于胸前布下阵法,而后在电光石火之间,举剑砍向井口。他的剑是普普通通的一把剑,谢谅却看见他一剑将压着井口的大石头劈成了两块。
就算只是外门弟子,他也是尘明山的外门弟子。
“闪开!”
何方行将站在井边的周焜往身后一拉,但见井口中黑烟涌出,顷刻间将小小院落吞了个干净。
满院天云大变,从黑烟中传来一阵可怖的喑哑,紧随着是几声刀剑,又有火光渗出,只是都被烟雾遮住,看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