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京郊清河别墅内那一场品茶会收宴后,穆阳长公主便领着人前往江南巡看茶庄,今日方回京。
而她与定国王爷成婚数十年,膝下嫡子独独一个宴淮,自小锦衣玉食地养着,不求他功成名就,只求长乐永康。
谁知宴淮岁至十五那年,偷偷掩去身份随军奔赴前线,竟也挣出满身功名,不亚于封狼居胥。
如今宴淮年近三十,终从那浴血沙场而归,虽仍未婚娶,却不急于一时,她这个做母亲的还是想着要往极好的人家慢慢择选的。
宣德侯府虽也是京城首屈一指的钟鼎之家,但她可从未考虑过要让傅皇后母族的女儿进门,且不说这还是傅皇后自己瞧上的人。
穆阳长公主瞥了一眼宣德侯府的镶金漆的牌匾,冷着脸色问向张驰:“这是宣德侯府的地界,你因何在此?”
张驰紧了紧握刀的手掌,低首思忖着如何回话。
然而他这般踌躇不安的模样落在长公主眼中,早已不言而喻。
薄唇深抿出一道狭长的唇线,其眸色也显出几分傲世轻物之态。
“不回府了,咱们去清河别墅。”
“摆驾清河别墅!”
捧着浮尘的公公尖声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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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后,傅惜筠因着脚上不便前往赴家宴,便支了拒霜阁内的小厨房烧了几道菜凑合。
然这日却又恰逢府内采买分送月例。
安氏便亲自带着几大箱子东西行至拒霜阁,顺道也看望看望她这近日里多生灾祸的继女。
傅惜筠半靠于堂中罗汉床,看着安氏招呼着几个小丫头将绢缎,头油以及钗环等一一替她收容进箱柜。
安氏耐着要做表面功夫的性子,分送至她房中的份例比起傅恬莹来不会少一分,但也绝不会多上半分。
这些时日赵妈忙着收罗证据,整个拒霜阁便也不好打草惊蛇,傅惜筠对着安氏该客气还是要客气。
看着安氏忙碌背影,傅惜筠软着声音谢道:“夫人辛劳,竟还亲自给我送东西,要早告诉一声,我自遣人去取来就好了。”
而安氏看着傅惜筠双足,却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姑娘今日怎么又伤了脚呢?”
傅惜筠让绿珠搬来一方月牙凳,待安氏坐定后,方柔声回道:“今日我回医馆复诊,偏遇上大雨,不小心跌了。”
闻言,安氏面上神情显出些忧心来,又亲热地拉过她的手轻拍了拍:“你近日来多灾多难的,前是伤了手,今日又扭了脚,莫不是撞上了什么邪祟?”
傅惜筠又问道:“夫人的意思是?”
安氏撒眸四周,装作关切:“我是想着,等你脚伤略好了,我就请个道行颇深的坤道,帮着你好驱一驱身上的邪气。”
若放在平常,傅惜筠就婉拒了安氏的这些个幺蛾子,但她想着尽快让安氏露出马脚,也就颔首同意了。
“这么着,我就先回去了。”
安氏前脚说完,后脚起身离开,却在出门时,被搁置在墙角的一身蓑衣打了眼。
凭她的直觉,蓑衣很宽大应是男人所穿,她这继女竟是哪里得来的俗物。
离开拒霜阁,安氏便带着满肚子愁思去往傅恬莹的院落。
直到傅恬莹见着安氏,便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语气颇有兴致:“母亲不是去看大姐姐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大姐姐身体无恙罢。”
安氏听罢女儿的话,忙细心询问道:“你大姐姐近日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体己话?”
傅恬莹一愣,摆摆头:“大姐姐自有她的忙处,哪里有空闲和我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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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荷别墅。
穆阳长公主回京来未曾回王府,却于此私宅,面见了从江南请来的茶艺师周嬷嬷。
这周嬷嬷从前是太后宫中女官,太后薨逝后,便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前儿才被长公主请了来。
紫檀茶案上,是周嬷嬷适才泡好的两杯香气扑鼻的龙井。
长公主斜靠着软枕,满脸不悦,待她轻抿一口茶,周嬷嬷才望着长公主恭敬道:“公主邀请奴婢从宫中来此,却为何又沉默不语,这般大费周章,公主并非只是想要品茶罢。”
长公主看向那虚无的半空,嘴边出现一抹轻笑:“周嬷嬷好会洞察人心,不愧是太后生前最信任的人。”
而周嬷嬷的神情坦然,大方道:“公主有何要事,可尽管直言。”
长公主抬手转转腕子上的玉镯,便冷声道:“不知嬷嬷近来可有空闲,本宫想劳烦嬷嬷开一所茶学堂。”
周嬷嬷手扶茶碗,顿了顿首:“茶学堂?那学生从何而来?”
“皇后要为太子选妃,秀女大多是京城闺秀,京城里的这些哥儿姐儿的,难免容易碰上,生出事端,本宫身为小姑子,便想要助力一把,让她们过来学学茶艺,懂得要修身养性,免得选出来的太子妃是个上不了台面的。”
周嬷嬷神情沉重,已品味出长公主话里有话:“公主能够体恤皇后是好事。”
在宫里待过的人向来都知道,长公主与皇后之间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长公主想要在太子选妃一事上插手,又满嘴关乎选妃秀女的言辞,只说明不知是哪家的女儿妄想攀上世子,被长公主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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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淮身处映雪斋,正侧耳倾听着张弛口传的消息。
清河别墅里,长公主邀来闻名天下的茶艺师周敏,共同策办了一处茶学堂,且学堂的请帖已经满京城送出去,只要府内有女儿待字闺中的都会收到。
一时之间,竟还兴起了攀比风气,收到帖子的都自觉能够高人一等,没收到帖子的,则怨怪自个儿闺女嫁的太早。
京城终于又刮起了些风浪。
待张弛话毕,却见自家主子仍旧正襟危坐着,蹙眉细看手中的奏章。
直到映雪斋外,远远地就有宴泞的高呼传来,临到进门前,宴泞的神情都还是闷着气一般难看。
但在宴淮身前,她还是不敢太过放肆,只稍稍偷着埋怨了一会儿,便收敛了神色,恭恭敬敬地对着宴淮行礼。
“三哥怎么想着,要让我也去清河别墅学什么茶艺,听说伯母此番邀请的姑娘,都是待字闺中的,我一个还未及笄的去凑什么热闹。”
宴淮执着狼毫的手未停,只薄唇微启道:“你不是立志要成为闺阁大夫,这不是你结交人脉的好机会?”
听得此言,宴泞渐渐又变得高兴,唤道:“还是三哥疼我。”
瞧着宴四姑娘兴致冲冲的模样,张弛不免生出了恻隐之心。
这哪是去结交人脉,这是要去好好看着傅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