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惜筠带着绿珠驱驶马车再次进入了这难得见到人的地界。
两日前,她让绿珠带着宴泞给她的汤火止痛散去医馆找大夫验查。
已得知安氏偷偷遣人往药散里加的,是荨麻草晒干捣碎后的粉末。
荨麻草叶片上长着坚硬的细毛,人若触碰到它,皮肤马上就会红肿,且又痛又痒。
傅惜筠将计就计地敷了两日药,待胳膊上的伤口比照之前更加严重了些后,便特意挑了个宴淮休沐的日子,带着伤口来定国王府找“麻烦”了。
待马车安稳停下,绿珠便携名帖上门前:“请问宴四姑娘在府内吗?前几日我家姑娘在她那儿瞧过病,今日想要再见她一面,这是我家姑娘的名帖。”
傅惜筠掀开车帘,看着门前的侍卫笑容满面,一看就是很容易说话的人。
果然没多大会儿,绿珠便乐着往回走,说是不用往里头递名帖了,让她们直接进就可以。
傅惜筠隐隐觉着奇怪,但也没多想。
主仆二人跟着引路的侍女走至半道,就见宴泞兴致冲冲地小跑到傅惜筠跟前儿:“傅姐姐若想找我,只要知会一声,我自去府上拜访,哪还用得着亲自过来。”
傅惜筠紧着眉心,抬手轻拂着手上的伤,略有忧虑道:“伤情紧急,可不能再拖了,我便先来找你了。”
宴泞收敛笑容,忧心地问:“只要是敷了药,伤口应该会缓和不少,怎么听着姐姐的话,像是更加严重了。”
话毕,宴泞便朝着傅惜筠的面色看去,只见她两颊恹恹,眼底还晕着微微乌青,虽还是那副绝色之姿,却明显地多了几分疲态。
绿珠恰时地护着傅惜筠,语气愁虑:“我家姑娘就是用了你的药,伤口才越发得严重,本来颜色都已经淡下去了,没想到这几日又突然红肿起来。”
傅惜筠忙拦住绿珠责怪的语气,安慰般对着宴泞道:“你年岁尚小,应是经验不足,怕不是配错了药材?”
听得傅惜筠这一番话,宴泞哪里能受得住,她师从徐州名医多年,怎能受此冤屈。
“怎么可能会配错,你且跟着我回房,我按着药方子给你好好地看看药末。”
傅惜筠心里暗自窃喜。
与宴泞相识不久,她也是摸着石子过河一般地猜测宴泞的脾性。
宴泞既然会只因为无意伤到了她,就领着陌生人的她回府看病,那爱讲义气这个特性定是少不了的。
现下也正好如她所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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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茶的功夫。
傅惜筠已来至宴泞闺阁之外的庭院坐定,宴泞既然没有领着她继续前往映雪斋,想来便是休沐之日,宴淮正在那处。
思及此,傅惜筠轻轻啃咬着下唇,后立即递了个眼色给绿珠,后者立马从袖口里拿出了那日的汤火止痛散送到宴泞手中。
宴泞方遣人找出了那日开的方子,一味药一味药地比照着。
看罢药方,她又捏着药瓶递到鼻尖前嗅了嗅,随后立即紧皱了眉头,露出一副怪讶的神情。
“好像有些不对劲儿。”宴泞默默道。
言毕,宴泞抬手倾倒药瓶,轻轻抖落了约摸黄豆粒儿大小的药粉在手心。
她低头瞧着,瞬息之间便抬首看向傅惜筠:“这药被人动了手脚。”
此事,傅惜筠一直都知晓,但现下她装着初次听闻的模样,微瞪着圆润的眼眸,惊异地朝着宴泞的手心看去。
“怎会如此?”
说完她便攥紧手帕贴在心口,满脸不可置信。
宴泞一脸正气地拍桌而起:“我用药,向来都是自己研磨过数遍,药粉大小亦如沙粒,而害你之人加进去的是荨麻草,只堪堪研磨了一遍,真是粗糙无比。”
傅惜筠刚要出口抚慰她一番,手腕子却被她紧紧握住,话到口边又咽下。
宴泞:“我带着你去见我三哥罢,天子脚下还胆敢如此伤人,真是无法无天。”
宴泞想着,傅惜筠身为二品门下左侍中的嫡长女,都还能被人算计,只说明那人怕也是个家世不输于她的,而关乎高门贵胄的案子,向来也是要报进内阁,再三司论断。
傅惜筠轻轻挣脱,她此行目的确是冲着宴淮而来,如今也达成了。
但她尚且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唐突着要去面见外男之事,还是再略略推拒一番。
“宴大人朝务繁忙,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为好。”
然而,傅惜筠这一副百般抗拒的模样,在宴泞眼里,却成了娇弱闺秀面对恶人欺凌,只好忍气吞声。
宴泞胸中怒意顿起:“我三哥今日休沐,打扰不到他的,就算他恼了,也就是关几天禁闭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傅惜筠拗不过宴泞,也就顺势地,随着宴泞去往了映雪斋。
可她愈临近宴淮身处之地,心里却没由来的也愈发紧张起来,心砰砰地好似要从胸口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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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淮今日虽是休沐,然则正值年中,是最为忙碌的时候,桌案上摞着高高一叠奏章。
他方在为宿州的水患紧锁眉头,却听得房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行渐近。
清幽为旁人所扰,男人的周身便即刻散出极为浓重的冷傲迫人的气焰。
然其中一人的灵巧步调声轻盈入耳之后,他握着狼毫的手蓦地一顿,冷厉的眸色也瞬间复回到往日的沉稳。
“三哥。”宴泞拉着傅惜筠的手,两人一同走进映雪斋。
自重生后,傅惜筠已是第三次见到宴淮。
楠木圈椅上的男人正垂首批着奏折,狭长的眸子半阖住,细细地览着桌面上的奏章。
虽是一身松阔的青褐色雷纹长袍,男人挺拔高大的身躯却还是宛然在目。
在傅惜筠眼里,宴淮俨然一副肃穆判官的模样。
得见来人,宴淮如巉岩般凌厉的凤目微微凝起:“傅姑娘又有何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