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乘风一愣,随即回神,拍拍她的肩膀,“妹妹说得对,从今日起,我练武时你来和我一起罢。”
……
自从太子被刺杀负伤,宣威帝也变得兴致寥寥,倒真有几分父子情深的样子,其中内情只有少数明眼人才能洞悉。
天下之主兴致不高,谁敢兴致高?一时整个行宫都弥漫着沉郁的气息。
谁知,这尚不是宣威六年这场夏苗最差的收尾方式。
三日后,天色蒙蒙、欲亮未亮之际,皇帝所居乾坤殿率先燃起通明烛火,接着便传出士兵行走、兵甲相碰的哒哒之声。
紧接着,以乾坤殿为中心,烛火辐射开来,一时整个北凉行宫光亮如昼。
顾缘君匆匆披好衣服,来到父母居所时发现哥哥也到了。
“爹、娘,这是怎么了?”
“西北边关战报,匈奴来犯,已失一城,全城百姓尽数……被屠。”成国公顾策盯着堂中用来应景的高悬匾额,上面的“天下太平”四个字从未如此刺目。
纵使顾缘君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见识颇广,但生在太平盛世的她从未见过真正的战争,也不知敌人竟会如此残暴,她不懂,攻城就攻城,为钱、为权也好,为地也罢,自古如此,但为什么要把一城的百姓全都杀了呢?听到这个消息她一时失语。
“是为了掠夺物资,更是为了威慑我军,以屠城凶名不战而屈人之兵。除此之外,也为了降低战后统治的风险,便于控制,以及……士兵战后发泄压力,释放怨气……”顾策声音低沉,缓缓解释那个残酷的、他们未曾触及的世界。
“爹,娘,我要去西北投军。”一向玩世不恭的顾乘风突然出声,异常坚定。
“不行!”从来宽和、对子女有求必应的顾策,拒绝得斩钉截铁。
顾乘风愤懑,高声问:“爹!为什么?从前我要去军中历练,你就各种借口阻挠!我习武十几载,就是为了有一天能报效国家。别忘了我的字还是你取的!‘我欲乘风去,击楫誓中流’,我们父子志同道合,都有收复河山、保卫家国的壮志,为何又不让我去战场?”
“我习武三十载!如今也不能上战场!”顾策怒吼,带着颤音,平复了片刻,道:“你祖父临终唯有一句遗言,便是顾家人此生再不上战场、不入朝堂,只做富贵闲人。”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今上比先皇更加敏感多疑、阴鸷吝善,九个开国功臣,如今也只剩一个顾字,全靠顾家“识时务”。
顾策挥挥手,示意大家都散了,独自坐在那块高悬匾额之下的椅子上,沉思良久……
须知少时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而今,却仅能做个只顾自保的废人……
也许有一天他会去战场,但他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去。
他可以死在那,他的孩子不可以;他可以被鸟尽弓藏、恩将仇报,他的孩子不可以。
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
今日,他方明白父亲当日之所想。
……
天甫亮,皇帝和太子及近臣就匆匆启程回云都了,其他大臣及官眷紧随其后,众人再无来时的闲适之情、游乐之心,整条队伍安安静静,昼行夜宿,就这样一路回到了云都。
愁绪仿佛笼罩着整个云都,至少明面上如此。
但游街走马的膏粱子弟还是游街走马,不知愁为何物。只不过由高调变成了低调。
顾缘君推掉一切宴请,不是在家中安安静静习武,就是看书。不知怎的,她不自觉地又拿起了父亲书房中那些早已看过一遍的兵书,不同于第一遍看时打发时间的随意,这次她真的看进去了,还拿来父亲的沙盘把玩演练。
方知原来世人的喜好也不是不会变的。
……
这日,顾缘君一如既往,身着利落收袖绯衣,在演武场练剑,汗水从脸颊滑落入土,一个收势准备停下喝口水,便听见一阵“啪啪”的掌声,惊讶转头。
哥哥顾乘风带着陈九曜、楚定音、萧云山站在那里围观,众人笑容满面,还鼓起了掌。
她顿时脸颊绯红,走上前去,向着哥哥羞恼一瞥。
“不怪我啊,是他们非要过来看看。”顾乘风说着翻了个白眼,“有的时候我都要忍不住怀疑,你们一个个的,和我交友莫不是为了我妹妹。”
顾缘君听此浑话也顾不上脸红了,轻斥:“哥哥莫要胡说!”
萧云山调侃顾乘风,“你看看缘君多上进,再看看你,一天天没正事。”
顾乘风翻了个白眼,“太子府上菜的典膳郎都从六品了,你这个芝麻官还嘲笑我?”
与萧云山同为从五品的楚定音捂住胸口:“今日倒霉,出门竟中了流矢。”
“噗嗤——”众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陈九曜目及顾缘君的手腕,“你手腕都肿了,为何如此拼命?我……们会保护你的。”
顾缘君轻笑,脸上是习武后新添的洒脱神采,“自能成羽翼,何必仰云梯?”
“缘君妹妹所言极是,是我才短思涩了。”陈九曜既为她有如此见地而感到骄傲,又不知为何胸腔中隐有刺痛之感。
终究是他的能力没有强到令她足够安心。
“殿下莫要这么说,你们的照顾我极是感激,我只是想少给大家添麻烦。”顾缘君问起自己最关心的事:“前线战事如何了?你们来此想必是有事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