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竟直接将他引了出来。
凌月见他陷入沉思,便明白自己猜想不错,她霍然挣开了脸侧的钳制,试探问道:“静王开出了什么条件,让你为他所用?更大的自由,还是更高的权力?”
“我没猜错的话,你留下阿离,应当也不是静王所希望的,所以,其实你也并未完全信任他,不愿被人牵制,是不是?”
沈夜凝神注视着她,忽而低笑一声,落下一句不知是夸赞还是讽刺的慨叹:“你很聪明,可惜……”
“可惜?”
不知是不是灯火摇晃的缘故,凌月似乎望见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仿佛有话鲠在喉间,可最终,他并没有出声回答。
于是她也不再费力追问,而是眸光灼灼道:“你想要的,不只有静王可以给你。”
“而且珏王殿下素来重视承诺,只要殿下答应了,便不会反悔。”
“我收回刚才的话,”他挑了挑锋利的剑眉,语气有些嘲弄,“跟在珏王身边久了,竟让你也如此天真?”
凌月没有理会那份戏谑,仍是道:“你们被陛下以毒药牵制,行事或许并非出自本愿,殿下肯定也能明白这一点,有所取舍,既是双方利益交换,我认为没有什么不能谈的。”
沈夜何尝不明白她的心思,可她的理由实在太过蹩脚,他自然不会相信,像她和珏王那样自诩正义的人眼里可以容得沙子,听完便冷笑一声。
“这个理由说服力还是不够,”他扯过连接着她手腕的铁链,将她再度拽近些许,低头暧昧地道,“你真的不懂我想要什么?”
凌月望着他仿若含情的双眸,心间一紧。
“我想要珏王死无葬身之地,或者,他把你送给我。”他的手掌顺着镣铐落下,紧紧烙在她的手臂,低哑的声音挟着一丝狂热,“你觉得,他会答应吗?”
凌月眼中划过一道锐利锋芒,臂间猛然施力,挣脱了他的掌心。
锁链震响铿然,如同她不可侵犯的凛冽神色,她冷冷地看着他,薄唇如剑紧抿。
看见她变得深恶痛绝的目光,沈夜眸色骤然加深,仿佛风雨欲来的阴沉云幕,唇边刮起一抹讥诮:“说起来,我能对珏王赶尽杀绝,还要多亏了你啊,凌月。”
粗粝的指腹贴上她下颌的骨骼,指节的温度虽不似江风之的那般冰凉胜雪,可渗出的寒意却尤为绞心刺骨:“若不是因为你那日的反应没有一丝一毫对珏王将死的哀伤,只有满腔的怒意,我还不能确定他的毒确实有了转机。”
“所以,凌月,明明是你害了江风之,害了自己最心爱的人。”
凌月听闻此话,脸上果然浮现出深切的痛苦之色,她用力地攥着双拳,掌心痛意淋漓,却依然难以克制身体的不住颤栗,悔恨地咬牙道:“从面圣之后,你便急着对我表明心意,原来,真的只是为了试探我……”
那一日,她只顾着因为他话语中的直白情愫而感到吃惊,却没有深究他非要在此刻表白心意的真正意图,直到今日,因为长公主那封信上所述的内容,她才由着对他的怀疑想到了这一点——这个她所犯下的不可原谅的错误,将她所爱之人推到了如此绝望的境地,所以在知道没有找到阿离的尸体,沈夜又恰巧告假后,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再干坐着苦等。
沈夜回望着她痛楚心碎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被震动得难以直视,但很快,他胸腔中压抑的潮涌似乎也得到了共振和宣泄,那抹不忍在眸中一冲而散,被一抹剑刺般扭曲的快意代替。
他知道,像她这么敏慧的人,一定明白他对她抛出一个希望,是为了夺走她所有的希望,可偏偏,她没有办法拒绝。
因为她那样重情重义,那样坚毅果敢,那样顽强不屈,哪怕知道一旦踏入深渊,只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可以重获生机,她也会豁出性命前去尝试,就像在望归楼身陷险境时所做的那样。
——就算是死,也要以身践道。
他原本并不讨厌她这样,可是,从她爱上珏王之后,便对他态度大变,再也没有对他露出曾经那般毫不设防的笑容。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在望归楼行动之后,已然行将就木的珏王竟然又重获了生的希望,而这份希望,简直让他堕入比深渊地狱更深更冷的绝望。
既然再也无法共赏初遇时的天光,那便让她堕入和他一样的永夜。
……至少,他给了她一线生机,她应该感谢他的恩赐。
“吃了它。”
他红着眼掐住她的脖子,不由分说将药丸塞进她的嘴里,凌月被呛得咳了一声,感受到口中弥漫的苦味,身体僵硬了一刹,还是咽了下去。
沈夜手掌落下,一把扯下她腰间悬挂的香囊,拢入掌心,背过身去。
“沈夜,”凌月朝着他的背影唤了一声,见他停住脚步,忽而颤声问道,“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可曾有一句出于真心?”
沈夜眸光一凝,僵在原地。
默立片刻后,他半敛眼睫看向掌心之物,月白色的香囊面上,红线绣着的那个“月”字格外熟悉,又格外刺眼,他捏紧那抹鲜妍,拧眉望向她:“如果没有,你早就已经死了,在陛下问我,你是否不忠的时候。”
“所以,你应该要感恩才是。”沈夜回过身,好似怜悯地扫她一眼,“若你和珏王一样不识时务,便只有死路一条。”
凌月轻笑一声,脊背仍旧挺得那样直,在阴森的牢狱内,她的眼睛就如同清明映世的月光,那样皎洁无暇:“可如果没有殿下,我在六年前就已经死了,更何况,我入仕以来,尽忠职守,惩奸除恶,无愧于心,如果这样也该死,那这世上还有什么公道可言?”
男人的脸被光影切割成明暗的两半,明明灭灭难掩阴翳,幽冷地道:“这世上本就没有公道,只有权力才能定人生死。”
他另一只手伸向她的发间,解开她高束的发冠,青丝如瀑披散,衬得那张面容明丽如珠。
他的视线流连于她剔透的瞳仁,嗓音略转轻柔,犹如恶魔在耳畔低语:“如果你足够听话,后面,我可以不再对你用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