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凌月不由得轻笑出声,他们明明这样瞧不起她,却又要在暗地里耍阴招动手脚,不敢让她站在与他们同样的起点一较输赢。
不过如此也好,越是陡峭的断崖,便越能助她乘风直上。
丹墀上下的监试者见只有凌月一人迟迟未拉弓弦,正感疑惑,却见她忽地搭箭上弓。
修长双臂似擎山河,开弓如满月,咻的一声风吟,箭矢破空长鸣,正中靶心。
一支支利箭接连不断地自校场末端的角落射出,箭发如雨,箭箭穿心。
丹陛正中的天子见此景象,不禁睁大了龙目。
惊叹之声自丹墀之下接连响起,箭壶里的十五支箭皆射完后,凌月起身朝监射官致意。
监射官于是上前仔细核阅她的射箭成绩,此刻,丹陛上的天子也不由得站起身来,朝着凌月的箭靶上望去。
“十五支箭皆正中靶心,核为上第!”
“什么?这怎么可能?”侍坐于皇帝右侧的威王江云霆一拍案桌,不敢置信地从案几后站起身来。
前方凝望考况的皇帝闻声立即往后晲了一眼,江云霆自知失态,忙收了声。
皇帝随即将审视的目光转向另一侧的珏王江风之,只见他缓缓啜饮一口热茶,目光随众人一道望向凌月的箭靶,目色渺远,气定神闲。
站在校场首端的韩天啸盯着末端长垛上整整齐齐的箭靶,耳旁听着监射官宣告他“十五箭皆入内规,核为上第”的成绩,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虽然皆是上第,可凌月的十五支箭整整齐齐皆在靶心环绕,而他的十五支箭虽皆未出内规第一院,但分布上却稍显零落,越是后发的箭,就越偏离靶心。
她的弓弩明明应当有异,为何……她竟还能连中靶心?
他愕然望向丹壁右侧的威王,却见后者亦是拧眉不解,面色不霁。
武生们皆已引射完毕,凌月留心观察着方才挤兑她的一众武生,却见他们纷纷出言质疑她的成绩,唯有校场首端的韩天啸目眦欲裂地紧盯着她的长垛,不发一语。
她心下凛然,看来武生中只有韩天啸知晓她手中之弓有异,否则他们此时皆应闭口不言,将此事暗暗揭过,不予她任何逞风头之机。
凌月心中更觉可笑,他们既不知情,却又能与韩天啸串通一气挤兑她一人,如此团结,想来便是因为她的女子之身了。
丹陛之上的皇帝尽收下音,他顺势招来侍立在旁的禁军统领,吩咐道:“宋岩,你去替朕看看,那女子的弓弩石力是否不足?”
“是,陛下。”
凌月正欲向监视官上报弓具异常,却见一身明光铁铠的禁军统领已携同兵部尚书越过校场,疾步来到她的身侧。
“神武军统领宋岩奉陛下之命,特来校验考生凌月弓弩石力!”
来得正合她意。
凌月对二人行了一礼,双手将弓弩奉上,“凌月不敢欺瞒陛下,凌月方才所用之弓石力确实有异,而箭,依然是六钱箭。”
“为避免打断诸生考试,凌月不敢立即上报弓弩异常,请陛下恕罪。”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
宋岩接过凌月手上的弓弩一拉,面色立即变了,他向着丹陛上的皇帝高声回禀:“禀陛下,凌生所用之弓,是二石弓。”
“二石弓?!”
一语既出,武德殿上下的议论之声正如凌月所料那般鼎沸喧腾。
纵观大璟,能力挽二石弓上阵破敌者皆为猛将,其中最为世人熟知之将,前有已故的珏王外祖父萧上将军,今有统帅飞凤军的珏王江风之与禁军统领宋岩。
然而这样一个年方十七的女子,竟能力挽二石弓,并能以不适配二石弓的六钱箭矢连中靶心,箭无虚发,比这场上所有男武生的准头都要胜出几筹……这怎么可能?
众人看向凌月的目光皆如见了活鬼神一般,半是愕然,半是惊异。
九五之尊的皇帝亦惊异不已,他双眉紧锁,沉吟片刻,“如此,凌生情有可原,成绩作数。”
他猛一拍案,“负责准备殿试弓箭的军器监官员何在?”
侍立在丹墀下的军器监弩坊令立即出列跪拜。
“回陛下,殿试一应武具,乃是由弩坊丞林忠义负责,此弓弩许是他手下差吏一时粗心错放,臣监管不力,请陛下责罚。”
如凌月预想那般,弩坊官员将罪责推给了手下差吏,意图大事化小。
皇帝横眉拍案,威严尽显,“传朕旨意,军器监弩坊令刘遇,弩坊丞林忠义,以及涉事人等一律停职查办。朕绝不容忍武举间有任何徇私舞弊之举,谁敢再犯,朕决不轻饶!”
“诸卿,可听清楚了?”
江云霆面色铁青于宽袖下攥紧双拳,却忽见身侧的江风之正默然审视着他,他慌忙敛容,与丹墀下所有官员一齐应道:“臣遵旨。”
惩处了犯事的官员之后已近午时,皇帝命尚食局为武生送上膳食,饭饱之后,武举殿试继续举行。
没了那些暗箱操作,凌月在接下来的骑射考试中势如追风,百发百中,夺得上第;
又在马枪考试中骑马刺枪挑落四板,夺得上第;
步射考试强调肩胯与双脚的标准身法,更是其囊中之物,凌月再次毫无悬念地夺得了上第。
到了第五项翘关之试时已至酉时,许多武生已见疲态。
当一方青铜大鼎被六名力士小心翼翼地抬上校场之时,众武生皆面面相觑,虽考官已宣读规则完毕,却迟迟未有人敢上前应试。
江风之目光落在那方鼎上,那是一年前他率飞凤军大败南楚之后,南楚派使臣进献给大璟的青铜凤鼎,重达千斤,至今还未听闻有谁能仅凭一己之力将其扛上肩头。
虽然此项考试的合格标准仅为扛起此鼎,但凤鼎贵重,若未有十足把握能护其完好,武生们只怕也不敢贸然尝试。
天子让兵部以力扛此鼎作为殿试考核之项,颇有些为难之意。
他的视线转而停栖在校场上静静等待的凌月,修长雪白的五指下意识拢了拢滚烫的白玉杯壁。
校场中央的凌月等待片刻,但见武生中最为人高马大的韩天啸拨开众人,撞开她的肩膀,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大鼎之前。
他左右扭动着脖子,反压掌心拉直手臂,如听天籁般享受着自己骨骼咯吱作响的脆音。
活络筋骨完毕之后,他才缓缓蹲下扎了个马步,双手展开合抱青铜凤鼎,大喝一声,衣袍之下的肌肉顿时如山坡隆起,额头、脖颈和手背处皆青筋暴起。
千斤大鼎被他抬起了几近一尺之高,半刻之久,他长喝一声将青铜鼎重重放下,震天动地。
武生中爆发出阵阵掌声与喝彩,韩天啸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咧嘴一笑,朝凌月高举拇指,随即竟又倒转下去,做了个喝倒彩的手势。
一时之间,全场武生如被点燃一般,对着凌月嘘声阵阵。
面对韩天啸的公然挑衅,凌月笑着拍了拍手掌,原本淡然的脸上增添了许多兴味。
“韩兄莫急,凌月亦正准备一试。”
她缓步走到庄严硕大的青铜凤鼎前站定——于是,校场内外的所有目光,皆汇聚于那个高挑峭拔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