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旁的谢辰阳一直沉默地听着,火光在他半张脸上打出明明灭灭的光晕,另外半张脸却隐没在黑暗之中,只能看见一双赤色翻涌的眼睛。
闻非藏在袖中的手指绞了几下,忽的说道:“若是我有法子让他活下来呢?”
“漂亮话少说点吧,行军打仗刻不待时。”祝午言语间满是轻蔑,“闻大夫若是有法子不妨直说,若只是大话,那还请不要拦着我。听说那些中了火缕虫毒的人还没全部痊愈,不如闻大夫还是把心思花在他们身上的为好。”
闻非扯了扯唇角,道:“方才祝医正说要令那位伤兵清醒并开口需要三天,那就请谢都督允我三天,若我能在三日内找出既能保住他的命,又能令他开口的法子,还请几位大人莫要阻拦,可否约定?”
祝午满脸都是轻蔑和怀疑,好似没有耐心一般把脸转向另一边。而温鹿鸣虽是本州刺史,却并非军中之人,更是没有决断权。
闻非有些急了,刚想走到谢辰阳前方陈词,他倒是忽的开口了:“就给你三日。在这三日内还是请祝医正和各位医官好生照料,在那位伤兵开口之前,决不能让他死了。”
祝午不置可否,向都督一拱手,便自顾自转身回到军帐中。
闻非稍稍松了一口气,大话虽说出去了,可一时间思绪还是乱得很。她微微抬眸,却猛地撞上了谢辰阳的目光。
从在天香楼第一次见面时闻非便发现了,谢辰阳有一双比最深的夜还要沉黑的眼睛,即便他脸上的笑意疏朗,眼眸里却依旧是那片似能吞没万物的隐晦深海。
闻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也转身跟着祝午进去。
篝火前一下子只剩下谢、温二人,温鹿鸣向前一步,狐疑道:“情报不等人,你真的要给这个闻非机会?”
谢辰阳抬头望去,一弯钩月挂在天边,月华洒进他的眼睛,化成了眼底的一抹猩红:“行军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所谓天时有时候就是跟老天赌一把。我也很好奇,这位闻怪医,到底能不能赢过天意。”
*
闻非回到军帐里,重新开始查看伤兵情况,方才她只是站在几位医官身后,担心有什么遗漏之处。
孟勇和林浩只看了她一眼,并未阻拦,手上的功夫却又慢了几分。
方才闻非和几位上官在军帐外说的话他们多少听了几句,都说医者父母心,即便他们是看惯沙场凶险的军医官,若是真的有机会能救人性命,又怎会白白叫将士们赴死。
只是凡人在天意面前总是无力的,眼前这个少年大夫……还是太过天真了。
闻非给伤兵搭了脉,他的脉搏已然极细弱,节奏虽乱却在不断加快,此正是烧伤后、高烧前的症状。她又细细查看了伤兵皮肉伤口,两位医官受制于皮肉脱离的危险,一时间不敢将全部焦痂除掉,因而他身上此时还遍布焦痕和污渍。
闻非眉心蹙成一团,正想说些清理伤口的关窍,抬头却发现孟勇领着两个将士抬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木桶走了过来。
那是满满一桶黄褐色的热水,气味辛辣苦涩,许是刚刚从热锅上取下来,水面上还漂浮着一些鲜黄的树皮。两位将士将木桶放下后,又在孟勇的指挥下用棉布将那些细屑过滤开来。
闻非有些讶异,这是,黄柏水?
医典有记,黄柏性温,主治疮疡肿毒。以黄柏加山泉水烧开后,再用干净的棉布沾湿,用于清理污损的伤口,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伤者的痛苦。
世间的医者大都沉迷于研究内经之法,久而久之难免陷于久而久之难免陷于纸上谈兵。在疯老道带着她到处游历的那些年里,闻非也曾到过战场,这些清理外伤的法门都是疯老道亲传的,没想到镇北营的军医官们竟也通晓此法。
不过要说世间接触外伤最多的医者,当数军医,他们每日都与这些血淋淋的伤口相伴,自然懂得如何处理。兴许疯老道以前也是从哪位军医官那里学来的法子也不一定。
时间紧迫,闻非向各位医官见了礼,找王良借了一匹马,朝着善春堂的方向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