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宁暮。
江晚几乎一瞬间就猜到了他的身份,目光不由得落在他的腿上,长长的黑色曲裾垂下,完美的遮挡住他的两只小腿,甚至连大概的形状都看不到。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老仆,双手撑在轮椅上,沧桑的脸上满是恭敬。
宁暮是府里的嫡长子,原本最有希望承袭爵位,可偏偏双/腿残疾,又失去了母亲庇护,即便有外祖一家的关照,他在府里的地位也极其尴尬。
江晚从为数不多的记忆力翻出他们相处的片段,宁晚是凭借出色的容貌才成为侯府千金,在府里算是半个丫鬟,没有人尊敬,也没有人真心待她。
细算下来,也只有宁暮对她有过几分关照,但原主在府里受惯了委屈,并不敢轻易接受,时常躲着他,所以纵然兄妹两人住的院子只隔了一道墙,两人的交情也并不深。
眼下宁暮是她的任务目标,纵然是他主动开口帮忙,江晚也不敢轻易应下,躲到宁暮的院子里是很容易,但侯夫人可没那么容易招惹,万一连累了他怎么办?她可不敢轻易冒险。
“宁暮……哥哥,”江晚偷偷向底下瞄了一眼,私自改了称呼,语气中带着些讨好,有些紧张的攥着手底下粗大的枝杈,“上面风景不错。”
很明显这是一个借口,但宁暮却罕见的没有生气。
他记得以前宁晚只会恭恭敬敬的叫他大公子,见他宛若遇见蛇蝎,恨不得避之三尺,叫他哥哥,哪怕前头直接带了他的名字,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令人惊讶。
在宁暮的印象里,宁晚一直是一个胆怯懦弱的小女孩,任人欺负拿捏的软包子,这么多年没有一丝长进,被那个女人吃得死死的,没想到现在她都敢爬树躲打了。
宁暮面无表情的抬头望去,对上那双楚楚动人的杏眸,似乎能够轻易感知到她的忐忑不安,不是对于时刻有可能摔下来的恐惧,而是单纯的对他。
她就这么怕他?
清冷的眉眼间似乎稍稍起了些波澜,但很快宁暮便恢复常态,自然垂落膝盖的修长手指动了动:“下来。”
声音好像更冷了几分,江晚有些不自在,不知为何,她的心底隐隐对他有一丝畏惧,也许是因为他是任务目标,又或许是因为他长得凶,亦或是其他并不知道的原因……总之,江晚不敢招惹他。
她缩了缩脖子,手指不自在的扣弄着树皮,小声道:“我不下去,再待一会儿。”
宁暮没听清她的话,但见她纹丝不动的坐着,眉头也微微蹙了起来。
她爬得很高,距离地面足有三四米,初春到来之际,光秃秃的树枝上已经染了一层嫩绿,但跟她的绝色容貌比起来,仿佛也算不得什么。
一根细长的竹竿从墙头上划过,对着江晚戳了过去,力道不轻,江晚连忙继续向上爬,躲在层叠交错的枝杈间,任凭身子跟着树枝一起摇晃。
垂落在膝头的手掌倏然握紧,攥成了拳头,宁暮的视线锁在她的身上,脸色越来越难看。
“小贱人,赶紧给我滚下来!”院子那头的侯夫人青着脸叫骂起来,见竹竿都没办法将她弄下来,咬牙冷笑道,“来人,把这棵树给我砍了!”
江晚心底微惊,手心突然一痛,下意识的松了几分力气,身体的平衡突然打破,直接从枝杈间滑了下去,她心神微恍,迅速紧贴在树干上,白皙娇嫩的双手从粗糙的树皮上划过,沁出一丝血色。
是钻心又酥麻的疼,仿佛所有力气都被抽得一干二净。
宁暮迅速赶了过去,轮椅停在墙角,罩在老树的阴影下,老仆有些担忧的护住他,身体绷紧,时刻防范着会掉下来的江晚。
不堪入耳的叫骂声越来越清晰,宁暮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宁晚,到我这儿来。”
他是知道那女人的,心狠手辣,不达目的誓不摆休,也丝毫未曾把江晚的性命放在心上,弄死江晚的确是她敢做出来的事。
一下又一下的竹竿趁机戳在她身上,江晚往下看了一眼,漂亮的杏眸里已经积蓄了一层泪光,小脸上尽是委屈。
“你想死吗?!”宁暮的脸色越发难看,声音森寒,“滚下来!”
江晚吸了吸鼻子,一点点挪开手底的位置,攀附着一条树杈爬过来,待接近院墙的时候猛地发力跳下来。
宁暮下意识的去接,江晚却稳稳的错开了他的轮椅,白皙的手掌撑在地上,扯动的伤口让她眉头紧紧地皱成一团。
还是连累了宁暮……江晚偷偷瞄一眼过去,见他正看过来,迅速躲开了他的视线。
大不了她以后好好报答他就是了。
江晚正想着,宁暮却直接转动轮椅到了她跟前,她的裙摆已经被磨得不像样,沾满了各种灰尘,梳得整齐的发髻也被树枝勾得乱糟糟的,整个人极其狼狈。
“好玩吗?”他突然问道。
江晚身子僵了僵,缩回了又疼又麻的手,低下头小声说道:“不好玩。”
宁暮收回视线,淡淡道:“我就那么可怕?”叫她宁愿摔死也不肯向他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