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商佑庭的时候,是秋宴越这一生中最为狼狈的时刻。
秋宴越的父亲秋多财原本只是一介商人,二十年前,大赵朝遭遇挫败,国都南迁,时局动荡,秋多财瞅准时机,以巨资换得一个官身,从此摆脱商贾之籍,勉强跻身士族之列。
秋多财尚能勉强冠以“官宦”之名,那秋宴越的生母身份便不光彩了。
秋宴越的母亲艳娘,是江南一带有名的花魁,以舞名动一方,无数风流才子不惜掷千金只求能得其独舞一曲之殊荣。
艳娘虽说是卖艺不卖身的花魁,可这名头听着好听,但实际上也不过是供文人墨客消遣的玩意儿,稍微讲究点的人家都看不上她。好在秋多财不讲究这些,她费劲心思进了秋家的门。
然而,秋多财早就有了正妻,那位正妻善妒,艳娘进了秋家后备受磋磨。就连秋宴越这个女儿也在秋府备受冷落。
艳娘是一位绝美的温柔女子。
秋宴越幼时曾看到自己的母亲穿着一件流光溢彩的舞服,在洁白的雪地中翩翩起舞,那一日,天空飘着细碎的雪花,点点碎雪落在她的乌黑如墨的发丝上,衬得她美得如同从画中走出的仙子。然而,一曲未终,嫡母一脸怒容的带着着一群仆从,如乌云压顶般闯入了她和母亲居住的院子。
嫡母以狐媚为由使唤了下人压着母亲狠狠的打她,下人手中的碗口粗棍子无情地挥下,重重的砸在母亲那能跳出世间最美舞姿的双腿上。
棍棒如雨点般落下,每一击都伴随着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与鲜血的飞溅,原本银装素裹的庭院,瞬间被一抹抹触目惊心的红所侵染。
秋宴越记得那一日,雪越下越大,小小的自己跪在雪地中不停的朝着嫡母磕头,祈求嫡母放过自己的母亲,不知道过了多久,嫡母终于满足,她似大发慈悲一般让下人停下,以“反省”为名,封了母亲居住的院子,断绝了一切外界的帮助与联系。
嫡母带着人离开后,自己跌跌撞撞的来到母亲身边,雪地上,艳娘一身血污的躺在地上,气若浮丝,她的腿呈不自然的弯曲,已然被打断了腿,那身美丽的舞衣,早已在艳娘的挣扎中被撕碎,浸透了刺目的血污。
秋宴越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母亲拖回屋内的,嫡母封了院子,府医不得入内,药食皆无。母亲艳娘只能孤苦无依地躺在冰冷的床上,任由疼痛肆虐,她的生命就如同风雨中的烛火,微弱而绝望。
前两日,母亲还能勉强支撑,但到了第三日,她的身体似乎已经到了崩溃边缘,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起血来。
秋宴越心急如焚,她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跪在嫡母的面前,苦苦哀求她为艳娘诊治。
秋宴越清楚的记得,那一日,嫡母高坐在主厅上,毫不在意的掀了下眼皮子,手中端着茶水不紧不慢的喝着,等到秋宴越面前的地砖被她额间的鲜血染红,这才不冷不淡的招来嬷嬷和府医前去查看。
府医看过后,连连摇头,最后长叹一口气,只说了句准备后事。
岁末将至,本是阖家团圆、喜庆祥和的温馨时刻,对秋宴越与艳娘而言,却只有绝望。或许是出于不愿府中沾染不祥之气,嫡母最终决定将自己与母亲丢出府去,自生自灭。
寒冬腊月,冰天雪地。
母亲又奄奄一息。
年幼的秋宴越不得不给自己挂了牌子。
【卖身救母】
商佑庭便是那时候出现在了秋宴越的视线里。
彼时的商佑庭不过八岁,大赵首富商家的幼子,受尽宠爱,就连鞋子上都镶嵌着明珠。
秋宴越已经记不清商佑庭那日的装扮了,只记得他那一双掐金挖云紫底貂皮靴子上的明珠明亮灼目。
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倒映在那明珠里,纤毫毕现。
毕竟是官家小姐,断然也没有父母尚在就卖身的道理。
嫡母善妒愚蠢,但秋府管事却是知轻重的,在商家掏钱买人之前找到了秋宴越母女。
秋府是不能再待了,秋宴越和母亲只能被管事送去了秋府偏远的庄子上。
父亲秋多财是在那年年关回来的,一同带回来的还有数位姿色出众的佳人,都是他那些时日流连风月场合赎回来的女子。有这些身世才貌大同小异的花魁娘子们环绕周围,秋多财似乎早已将秋宴越母女抛诸脑后。
秋多财想不起来自己这对母女,嫡母自然不会自讨没趣的刻意提起,随便打了个哈哈便糊弄过去了,年后不久,在秋多财的一番运作之下,他顺利填补了一官职空缺,前往外地赴任。
这一去便是数载光阴。
秋晏越便和母亲艳娘在庄子上生活了整整八年。
庄子的生活清苦,但也少了秋府里那许多的磋磨,日子竟比在秋家时多了几分自在与从容。
只是母亲的双腿,留下了永远的残疾,只能拄着一副拐杖蹒跚行走,再也不能肆意的跳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