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魏县令何在?” 望涯问。
那人闻言回头,见望涯身穿青袍,似乎想到了什么,起身笑答:“在在在,就是我,你是…望涯,望主簿罢?”
望涯点头,连忙行礼,魏冰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转身引人进屋说话:“百闻不如一见,能够跻身前朝的女子果真是一表人才,风度翩翩呀。” 这显然是违心话,眼下的望涯何来风度,仆仆风尘倒是。
“大人谬赞。”
“来到这里,就不用拘束了,尊重我的呢,喊我一声魏老爷,不尊重的,喊什么都有,那群小泼皮成日里挂在嘴边的就是‘老鱼丞’,你私底下叫什么我不管,明面上还是称一声县令罢。” 魏冰示意望涯入座,另外给倒了一盏热水。
‘’老鱼丞’的来头并不复杂,几年前魏冰初来乍到,因先前在北方任职多年,本身又十分清贫,肚子里没有半分油水,来到旭间县看见遍地的肥鱼,于是一日吃三顿,半个月后见鱼就吐,歇了一阵后再次开始一日三顿,直到今日也未曾放下,据说从他嘴里吐出来的鱼骨头能在海里填出一座岛来。
魏冰亲切的看着这个北方来的后辈,从她身上嗅到了一丝家的味道,可惜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想念,此间已经是他的家了,往后大抵也会老死在这里。
“你脸色不大好,是路上太劳累了?”
望涯在挎包中翻翻找找,将一沓文书递给魏冰,其中除去告身和驿券,另有印纸以及一封保甲连坐书。
魏冰翻看着印纸,上头记录着望涯在大理寺时的考课成绩,以及所断的案子,单拎出来一桩,都不能够让她被贬到这儿来,正是疑惑时,最后一条记录解开了他的问题,上头赫然写着:牵涉党争。
“党争?” 近来的党争也就是庆王的案子了。
“是,入大理寺前,下官曾在书坊做过活路,那时无意间得罪过庆王,后来赵长元谋害王攀一案,就把下官牵扯进去了,原本大抵是想找个替死鬼,顺道新仇旧恨一齐清算,幸而王大人明察秋毫,这才还下官一个清白,可无论如何确实是牵扯到了庆王的案子。”
魏冰点头,对此多有感慨:“是啦,在那样的处境里,小蚂蚁是没有活路的。” 这样说着,又翻开保甲连坐书一看,旭间县临海,就免不得要处理海务,因此得有三名京官作保签署,确保此官‘不通海寇’。
其间三位京官分别是大理寺丞黄寻,大理寺司直梁佑生,以及一个翰林院的林昭,但她的老师不见踪影。
核对完毕,又回到最初的话,魏冰起身:“从京城来到地方的官员,会得两种病,一是水土不服,二是心病。小望啊,既来之则安之,你还年轻,早晚会回京的,切莫萎靡。” 他叹出一口气,几年前他也是这样劝慰自己的。
望涯愁容满面,口头上答应,可任谁看了都觉得此人从高枝上摔下来,但心气儿还挂在上头下不来呢。
“来,带你认认门。”
主簿廨在东侧,有一间整房、一间柴火房,紧邻着账册库房,这就是望涯起居的地方了,迈过一道门槛,就是户房、礼房,以及工房。名头听上去响亮,可里头除去偶尔路过的小吏外并未见到其他同僚。
西侧有兵房,刑房,以及粮仓,另有县尉廨,紧邻的是三间暗无天日的牢房。
至于后院,有马厩和伙房,魏冰的起居也在那边。
出乎意料的,兵房最为宽敞,里头的物件也一应俱全,长矛、弓弩,以及几把弯刀。
“这里常常会闹海寇,烧杀抢掠的,到时候咱们就用这些把他们赶跑。” 魏冰说着拎起一把弯刀,正想大显身手,下一刻只听‘咔嚓’一声,紧接着就是他的嚎叫:“闪到了,闪到了。”
望涯赶忙接过刀,将其物归原位,转头又去搀扶魏冰:“常闹海寇,这些够用吗?”
魏冰摆摆手,自己撑着门框站稳了:“这些是隔壁威县寄存在这儿的,他们的库房放不下,筛出些老东西,舍不得扔也舍不得送,我就去抬过来,说是寄存,实则万一海寇到这儿来,我们抄起来就用,不至于手无寸铁,用坏了再赔嘛。”
“至于海寇,旭间县已经有两年没见着了,海寇常走的路在威县那里,他们那边明枪暗箭的,我们躲在身后过过安生日子也挺好。” 旭间县一直以来都很稳定,风平浪静的,穷也穷得一如既往,来往的商船官船也不做停留,一股脑都到威县去了,连官道也只有一条,穿过旭间县后就变成许多条,其中通往威县的最为平坦宽阔。
望涯跟在魏冰身后离开了兵房:“那三年前曾闹过海寇?”
魏冰点头:“一个从威县大牢跑出来的,钻了狗洞,一路逃到这里,被补渔网的老妪一棒槌敲得脑袋开花,敲锣打鼓送进县衙来的。”
“后来呢?”
“被威县要回去了。”
魏冰的腰闪得厉害,被小吏搀扶着涂药酒去了。
望涯回到住处,那里已经被两位左膀右臂收拾得十分亮堂,三人把门一关,唯安立刻就凑上来:“大人,接下来该做什么?”
望涯抬手抹了抹唯安凌乱的头发:“好好歇着吧,我出去给谭八找点药。”
然而谭八连连摇头,他已经打量过这里,当真是一穷二白,家徒四壁,往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好过,能省一些是一些。
他的心思写在脸上,望涯一笑,掂了掂钱袋子:“放心。”
于是换了便服出门去。
一路上行人不多,如魏冰所说,确实是风平浪静。
北栖真会涉足这样的地方的?
倘若没有,她是不是就当真会在这里耗上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