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涯的脸色稍有缓和:“见着了,恨不能将赵邕就地正法,他就真正是高枕无忧了。”
“无论如何,你我都不能沾手。” 张行简担心望涯一时心急,连带着把他也卖到赵俨跟前。参与亲王的案子,挑拨离间皇室宗亲,怕是会被判上一百次枭首鞭尸。
“我知道。” 望涯已经神色如常,自顾寻了椅子坐下。
不能沾手,自然不是什么也不做,只是要做得隐晦,谁也查不到他的脑袋上。可从头捋一捋,望涯的身影总是出现得很巧合,一旦赵邕回过神来,桩桩件件就能反噬到她身上。
张行简冷哼一声,她当然知道,可偏就是明知故犯,倘若不去沾手于秋,他们眼下就能静静等着,看庆王同太子间的争斗,而不是想破脑袋将自己从中摘出去。
“你总认为于秋的案子能够作为压垮赵邕的引线,可你想过没有,这也能让你我万劫不复。”
望涯藏在衣袖中的手攥了攥,对此她一清二楚。
从赵邕胁迫她签字画押开始,她就从未想过能够全须全尾地爬出这滩泥沼,唯一的活路就只有拉其他人下水,人越多水越浑,她就更便于逃脱,正如眼下,张行简自然而然收拾烂摊子,就算赵邕想反咬一口,拉她当垫背的,他也会千方百计化解。
“于大人来说,此是机遇,并非劫难。赵邕的案子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定下,王大人恐怕力不从心,这样一来大理寺群龙无首,还不得请你出山么。” 望涯还给张行简一个狡黠的笑脸。
张行简总端着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事到如今也不肯放下那副架子,倒显得是在替望涯收拾烂摊子,假以时日必定也要拿此算人情,除非他在其中得到些什么东西。
果然,张行简无奈道:“你啊……”
——
陆成融难得小酌一杯,等赵邕脑袋落地,他定要开怀痛饮,喝它个三天三夜!
“陆詹事好兴致。” 赵宇不觉皱了皱眉头,陆成融未免太过忘形,倘若被旁人瞧见,难免会惹一身麻烦。
陆成融并未收敛笑意,甚至更添得意:“殿下,瞧瞧这是何物。” 话音未落,就有一沓册子被呈到了赵宇跟前,陆成融侍候一旁,语气轻快,捋好衣袖,体贴地替赵宇翻页:“这是从兵部调过来的,是庆王殿下于大宣四年率军出征所用军饷支出。据臣所知,此战已经过去五年,可北边的此项税务仍在收缴,虽说自前年起便常常亏空,缴不全数目,可殿下请看,负责此项的是谁。”
赵宇在册子上看见了个陌生的名号。
“高庭……那只硕鼠?” 高庭原先是庆王麾下的监军营务,后来一路升为京官,却在前年被斩首。得知他‘光辉事迹’后的赵俨顿时七窍生烟,怒气滔天地想了半晌,最终在背过气前怒评道:“硕鼠!”
此硕鼠为营务多年,日日偷,月月偷,年年偷,粮食偷,布匹偷,酒肉更是不肯放过,最终盘算下来,竟有数十万的数目。
“殿下聪慧过人。”
君臣二人相视一眼,便明白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可若操之过急,惹得阿翁不悦该怎么办?” 赵宇明白,自古以来帝王驭下,不过制衡二字,赵邕那一头牵制着许多人,一是自己,二是沈氏,再有一个张行简。倘若詹事府行事过于迫切,只怕会适得其反。
然而陆成融并不这么觉得:“殿下,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况且,也并非一定要詹事府出面。”
赵宇思索半晌,仍是没能明白陆成融的意思,正要询问,对方却是一副点到即止的模样。他不能同赵宇透露太多,毕竟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一旦面圣,心里的盘算就容易抖落得一干二净,彼时赵俨收拾的,自然是身处詹事府的他。
于是捋了捋胡须,告退了。
殿外有仆从提灯候着,一看见陆成融便赶忙将披风递过去,一行人在夜里缓缓走着。
天上忽然又飘起雪来,落在青砖上消失不见,等到陆成融的仆从捧着食盒停在韩相府前时,地上才得以看见雪的痕迹。
韩征的目光落在食盒上久久没有动弹,倒是一旁的人用剑挑开盖子,转而将里头的东西拎了出来。
赵邕一笑:“手脚真够麻利的。” 不用翻他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赵宇想用从前的事情加之王锦丧子的案子让自己从此无法翻身,却还想把自己摘干净,转而借用他人之手。
何人有此等分量?
自然是韩相公。
“舅父,想清楚了么?”
韩征叹出一口气,跟前的烛火晃了晃,这才抬头看向赵邕:“望涯同王家二郎毫无干系,甚至于没有一面之缘,如今你却要往她身上栽赃,荒唐。”
“韩相公果真是年迈昏聩,她从前在书坊待了那么长一段时日,同曹家也结过梁子,怎么多结一桩姓王的就那么难了?” 赵邕确信韩征不会替自己说话,可他也确信,韩征还不想死。
“你!” 韩征倏地起身,下一刻肩头却被重物压中,赵邕只需往前一寸,就能划破他的皮,他会像从前监斩过的那些人一样身首异处,成为一具无所谓的枯骨。
“舅父可是有妙计了?”
屋顶上的雪越来越沉,压得瓦片发出几声怪叫,可惜被更夫报时的梆声掩盖,没人听见它们的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