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八小心翼翼进屋,第一眼便看见榻上放着的书本。
“蒙学的书,懂不懂的不管,你自己先抄一遍,等我闲下来再替你解惑,纸笔都在书房里,自己拿就好。”望涯倚在门边,又问:“医馆那边怎么说?”
“贺大夫说,还需两日。”
望涯点头:“你先安顿下来,倘若有人来递拜帖就接下,等我回来再说。”话音未落,屋外就传来一阵喊门声:“有人吗?”
谭八十分上道,连忙撒开腿上前开了一道门缝,并从中露出一只眼睛:“您找谁?”
“是来递拜帖的,不知小望大人在否?”
“给我罢。”谭八将门缝开大了些,接过那人递过来的帖子,又将门一关,落锁,接着回头把帖子递给望涯:“大人料事如神,果真有拜帖。”
望涯接过帖子,果然是邓昔。虽然她同张行简是‘师生’,但她是实实在在替邓昔出过主意的,倘若他们之间没有这层前因在,恐怕夏珏仍在猖狂,因此,张行简那头走不通,望涯这里倒未必,他甚至可以自此作要挟,将她牢牢捆在自己的麻绳上。
……
又是天黑,万籁俱静,望宅里的书房还点着灯,门房里的谭八已经熟睡。望涯将桌案上谭八的鬼画符合上,将袖口收紧,最后吹灭烛火,翻墙出去了。
她不可能替赵邕做事,更不可能坐以待毙。
在此之前,她得先去见一趟贺微。
贺微正在为于秋的失踪焦头烂额,白日里报了官,甚至打点过,仍是一无所获,只叫她等,然而这样往往就是一直等一下去了。正当她犹豫要不要去一趟望宅时,忽听院里发出一声异响,接着有人叩门。
这动静很熟悉,是先前望涯同她约定好的,倘若出了什么意外她们不得光明正大地相见,望涯就会翻墙进来,叩上一阵三长一短的门。
贺微连忙开门,来人果真是望涯,身着一身灰扑扑的男衣,但如今看起来已经不像是个小郎君了,确确实实是个利落的小娘子。
望涯转身合上房门:“微姐,于秋失踪,你可报过官了?”
贺微点头:“报了,你怎么知道?”
望涯目光一沉:“说来话长,微姐,今夜过后倘若我有什么三长两短,务必到你家医馆找贺大夫替我取东西交到谭八或者唯安手上,别被人发现。”
望涯从未这般郑重地跟贺微说过话,贺微忙抓住她的肩膀,要是望涯给出的回答太过危险,她今夜必定是不会叫她轻易离开的:“你要做什么,这跟于秋又有何关系,你这样做会不会有危险?”
然而眼前的人仍是那番说词,一扬下巴一叉腰,笑答:“微姐,舍不得下本如何挣得到利呢,就是苦了于秋,待事情解决,我上门给她赔不是。”实际上她能下的‘本’也就只有她自己了,成则多活几日,败则一命呜呼,这在之前也都经历过,拿命寻出路,她算是擅长,却也是最愚蠢的法子。
因此她需要有更好的出路,而这不是她一人能够做到的,于是,她背着贺微三千石的嘱托翻出贺宅的院墙,转头去扒张行简的墙头,但愿他能有点用处,不至于叫自己再落险境。
彼时张行简起身,正欲灭了书房的灯,却听窗外传来一阵微弱的动静,他听了片刻,随即果断吹了火光,手里已经提着一把长剑,静候贼人上门。
贼人推开窗:“是我。”
候在外头的林儿眼见房里的火暗了又明,于是走近,还未开口便听张行简道:“风大,你先回去伺候娘子罢。”
“是。”
“纪新说你见过庆王?”就算望涯不来,张行简也要把她抓过来审问的,在这个关头,连他都不敢亲近赵邕,望涯却大摇大摆登门拜访,这是在打谁的脸?
“纪郎君只见我倒腾着两腿往那头奔,却未看见西南角正对着我的弓弩。”望涯将手边的烛芯挑了挑:“庆王绑了我的人,胁迫我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要我在十日内做掉四郎,过了今夜就只有八日了。”
除掉赵邕无论是对张行简还是赵宇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这样的好事望涯自然不会让他们坐享其成,自己却背了一身烂账,说不好还要命丧黄泉。
既然如此,在水里扑腾的不能只是她,最后得利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得下水。
张行简思索片刻,确信自己没有听见有关贺微的消息,又见望涯还能这副神情,想来也不是很亲近的人,既是如此,何不就放手,死也就死了,总比处处被牵制的好,否则今日一个,明日一个,人人都能要挟她做事,这官差还如何办得了?
至于认罪书,始终都是要递到大理寺的,有没有又有何差别,相比这些,赵邕对商氏的打算更让他在意。
“你的人?”
“书坊的于秋,已经报过官了。” 望涯顿了顿,继而开口:“要不是庆王府进不去,我是不会来麻烦您的。” 言下之意是,她已经到那头摸索过了,把人直接劫出来确实难如登天,走投无路之下才来求助张行简,并非一早就打上了他的主意。
“所以你是想要把你的人捞出来,外加销毁认罪书,仅此而已?”张行简明白望涯不是这样的脾性,招惹她的人,总要付出些什么才能消她的怒火。
然而望涯点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他是庆王。”赵俨的儿子,天家的血脉,无论如何也不是好招惹的,倘若被赵俨发现他们插手家事,恐怕会引火上身。
赵邕不能动,却要从他手底下找出路,这几乎不可能。
张行简又绕回桌案后坐下,环抱双手,陷入一阵冗长的沉默,他想不明白,杀一个商秀而已,谁都可以,为何偏偏是望涯,她又不是什么身怀绝技的暗桩,甚至还是商秀表亲的学生。
对此望涯同样不懂,若说赵邕想借机挑拨是非,可他并未把路给堵死,至少没有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威胁道:你要是敢找张行简,于秋同样性命难保。
既然如此,这同直接杀到张行简门前大喊‘本王要杀你表亲’有何不同?
“这两日我会打探于秋的下落,你什么也别做。” 张行简总算道,他需要时间梳理一下局面,赵邕的目的绝不只在商秀。
望涯应下,起身正打算翻窗出去,却又停下脚步,她回身道:“你的舅舅是商氏,他的舅舅…是韩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