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办公室的气氛很和谐,有人聊天喝茶,有人改卷子。
班主任抬起头,看到他了,“常殊杰,你来。”
他走进去。
但他发现有几个老师闻声都抬头看他。
班主任很和蔼,和早上判若两人,“你别站着,你坐,我有点事情和你商量。”
常殊杰就坐了下来。
刚好身后的女老师转过头来看他,“哎哟,你就是常殊杰啊,我看过你的物理卷子,解题思路很好,很有天赋啊。”
常殊杰被人当众表扬,依旧冷淡着张脸,很客气地说了声,“谢谢。”
班主任看着常殊杰这个样子,以为他是因为上午的事情而生气所以冷着脸。
所以班主任温声解释道,“殊杰啊,你确实是很有天赋。所以老师会对你更严厉些,就是希望你能更加勤勉,不要耽误了这份天赋。”
这是隐晦为早上批评的事儿给他解释了。
班主任接着说:“还有个正事,全省有一个希望杯数学竞赛,本来我们学校是拟定阮铭同学作为校代表参赛,但是她最近生病了,几个年纪主任几经考虑,也看过你的数学试卷,都觉得你可以试一试。”
常殊杰看着班主任。
班主任移开目光,把办公桌上的搪瓷杯拿起来,低头喝了口茶。
“这个决定确实比较仓促,而且你是高一,阮铭是高二,学习的进度也不同,但事出紧急,我们也没有定什么替选,你看你有没有勇气试一试,但是你要量力而行,不行也是正常的,你先考虑一下。”
常殊杰开口,“老师,这个比赛在哪里举行?”
班主任顿了一下,“在江州。”
他点了点头,“那我参加吧。”
“你答应了?”
常殊杰“嗯”了一声。
班主任笑得眼睛角落的褶子都堆起来,大概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快。
“老师果然没看错你,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是个人才!”
他拉开抽屉,递出一捆卷子,“你拿去做一做,把大致的题型先了解一下。”老师拍了拍常殊杰的肩,像是给他打气,“数学不分年级的,只看脑子好不好使。”
常殊杰“嗯”了一声。
“那行,那没什么事你先走吧,你先准备着,学校过几天会通知竞赛时间和地点,有专门的车把你带过去,这些你都不用操心。”
常殊杰又“嗯”了一声。
“这孩子,”班主任嗤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行了你回教室吧。”
常殊杰单手拿着一捆卷子,面不改色地走进教室,班上还是有人抬头看了他两眼。
大约学生时代,被老师喊去办公室的学生回到教室时,都要接受一番好奇目光的审视。
他刚坐下来,后面那个小个子又忍不住戳他脊梁骨,“嘿,哥们儿。”
常殊杰转过头。
“老师喊你干啥啊?”
小个子好像特别热衷热脸贴冷屁股。
常殊杰挑挑眉看着他。
有点尴尬,但小个子嘿嘿笑了两声,打破了尴尬。
“我自我介绍一下啊,我叫罗镜言。”
常殊杰看着他,没接话。
还是尴尬。
“您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常殊杰,我懂我懂。”
“竞赛。”
他回答的言简意赅。
罗镜言一方面震惊于这人终于搭理他了,一方面又更震惊于他的回答。
“哥,你是不是啥校长的亲戚啊,你怎么高一就可以参加竞赛”罗镜言又看了看面前这个男子,觉得不可思议,“如果是省级竞赛得奖高考加十分呢!”
从“哥们”到“哥”,待遇又提高了。
那双漆黑的眼睛突然有了点笑意。
他把手里的卷子在桌上铺开,屈起手指在上面轻轻敲了敲,“你要看吗?”
罗镜言能辜负这个机会?那必然不能,他赶紧把头凑过来看了一眼,“我靠,这直接全看不懂啊,连符号都看不懂……”
“大神,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服了,您是有真才实学,不是走后门的,不好意思,打扰了。”
罗镜言作作揖。
常殊杰笑了笑。
这人长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笑起来眼睛却是弯弯的,很温和。罗镜言想着。
“以后我有不会的题可以问你吗?”罗镜言小心翼翼的问。
江浔虽然是个县城,但是不是央视那种需要扶贫的县城。江浔的旅游业出名,又靠着江,鱼米之乡,是个比较富裕的县城。
富裕就意味着不愁吃喝、生活档次比较高,对精神和教育的要求也比较高。所以这一中也算个重点中学,里面的学生也是经历了一轮严峻中考筛选下来的。
特别是这个火箭班,名字就给人一种望子成龙的急迫感,里面的学生更是尖子里面挑尖子。
现在信息传播这么发达,县城和省城教学的差距体现在不管是师资力量还是教育理念都有很大的区别。
而县城火箭班的学生,愈发能理解这一点,因为他们不是金字塔的底部,但却是堪堪摸到天花板的一群人。
那堪堪摸到天花板是最痛苦的处境。
像一个从破旧木屋的烟囱里逃出去的孩子,终于看到了这大千世界,但身上的褴褛都灰头土脸的提醒你:
你不属于他们。
那是年少的敏感的罗镜言当时的体会,他曾经在省重点借读过一段时间,他曾深深体会到这无力感。
他以为他懂了,只是当时的他还是稚嫩了,其实不是教育,不是分数,不是压在胸口上喘不过气的高考压力。
是人生的每一阶段都是这样,堪堪触上天花板,但推不开。
不管到了哪一步,都有一个光鲜的世界睥睨着你,无声的嘲笑你。
好像普通人只能这样背着自己的宿命,一步一台阶,自信总是在摧毁重建,每一次觉得自己更好了,但很快就被命运告知你不过如此。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所以要一直憋着活。
但原来是有例外的。
罗镜言永远记得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高一的下午,在离他那么近的地方,面前的那个少年,眉眼疏离,好像天边的流云都聚在这里的清闲懒散。
他姿态放松,但背依然挺直。
他说:“行啊。”
他没有心里过一遍别人的问题,然后给出一个让人挑不出错的模棱两可的答案,比如“如果我会我就教你。”
他轻轻松松的说,行啊。
好像一个手握筹码的人,因为足够有底气,就不在乎开局时候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