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茶大人。”
我说谁是江茶?
我心中有憾,执念千年未销。
我还没有名字。
我离山时,老祖宗尚在昏睡,树妖合欢也不知出了什么变故,化回原形,口不能言;我孵化时,满山蛇妖都说我是颗无主的蛋。
满山精怪,没有一个能为我赐名的长辈。
我下山后,没能等到小尼姑为我取名。
我无名无姓,无依无靠,孤魂野鬼一般孑然活了千年。
男鬼说,他在叫我。
他来自未来,来自光阴牢之外。
我恍惚,回想起河岸边那一眼,鼻尖无端萦绕起空山新雨后,满山柿子的清甜。
我笑了,原来我终究能等到这个答案,原来我终究还能遇到一分幸运。
我听着姬婴将未来的事说遍,一时茫然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大抵我还未经历那些,还未偏执成个阴冷无情的疯子,我觉着将来的我,多少有几分不识好歹。
姬婴问我,如何能离开光阴牢。
她是个聪明人,没有去找江茶,而是直接来找了我,她知道如今的江茶只是个普通人,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可她不知,我从来都是尊泥菩萨。
但我还是回答了她。
如果我愿意借她法力,如果她宁可魂飞魄散,把这方天地捅破,光阴牢便破了。
好歹在这地界活了这么多年,姬婴的根脚,我还是看得出的。
她是被活祭的女婴,魂魄被塞进男胎,不人不鬼地活了经年,她与这条绵延缠绕着小镇的溪水中的万千怨灵同气连枝。
溪中积攒了千年的怨恨,姬婴的魂飞魄散,我借出的法力,足以使光阴牢破碎,与现实相连。
“但这于你而言没有好处,就算我愿意借法力给你,就算捅破了天,能走的人也不是你。”
伥鬼为伥,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我可不信姬婴会为了别人而大公无私。
可姬婴沉默良久,咧开嘴笑说:“好。”
我一默,问她为什么,她云淡风轻地说:“我这种怪物,不人不鬼,不男不女,本来就不该存在,而且……”
她咧开的嘴猩红,露出几分鬼气森森,很是畅快地骂道:“我要是毁了活祭,岂不是能气死那些老畜生?就算在光阴牢里也很过瘾啊!”
后世的记载里,大概执笔人想破脑袋都想不到,我为何会在阿英死后的几年的某一天里,忽然发了疯,淹了村。
这就是答案。
不是为了报仇,来自千年后的姬婴找到了我,宁可魂飞魄散,也要毁了活祭。
我答应了她。
我只为送那两人回去。
大抵如此,冥冥中的天意将大半因果算在了姬婴身上,我仅仅是被封印。
洪水汹涌,万民同哭。
浑浊的水下,喝了一肚子水的江棠往下沉,江茶气且无奈,骂着此人无能,却是捞着人,渡过一口气。
我默然瞧着,有些想微笑。
原来多年以后,我也会对人心动。
不是对小尼姑亲情般的依赖,而是带着欲望,会欢喜,会发怒,会拿乔作势,会舍命相救。
我潜入水底,示意还醒着的人坐上背脊。
未来的我同我对视,眸光复杂。
她大抵对过去的自己心怀愧疚,而我亦然。
我同样愧疚于她在井底近千年的孤单。
幸而我瞧见,未来的我不再孤单。
大抵如此,我撑过了井底阴晦腐烂的岁月。
我于黑云中翻涌,天幕破败,泄露下滚滚洪水,我将她们轻轻送回。
光阴牢外,我不知我会有怎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