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母亲的嚎啕大哭,拖着将将生育完的血腥跪下地来,步步爬到丈夫眼前,求女儿的性命。
不知是做丈夫的心软了,还是这户人家本就家底殷实,乐得养个长大后能嫁人回本的女儿,小女孩的命就这么留下了。
蛇妖缠在房梁上,替这伙人庆幸。
庆幸她被逼着吃了几年斋念了几年佛,脾气好得多,没在一开始就想用毒牙解决问题。
——我插空问江茶,你吃什么斋,念什么佛?
不是不爱吃素吗?
江茶说:“闭嘴,爱听不听。”
我遂住嘴,卑微地扒了虎杖的皮喂蛇,求她继续。
小女孩在一天天长大,沾染了佛性的老妖怪慈悲地在她身后注视着,仿佛宿命的轮回,这家夫人决定带小招英去天池庵敬香。
“天池庵是济公道场,你能平安生下来,多亏了济公活佛,这炷香,无论如何要去敬的。”
夫人牵着小女孩的手敦敦教导,女孩眼神迷茫,懂事地笑出缺口的门牙,甜滋滋地应:“好!”
天池庵客房的长廊上浮动着清浅的檀香,远处的晨钟声悠扬,小女孩一蹦一跳跑来,忽然停下。
她看着空处,脆生生地问:“你是妖怪吗?”
她竟能看到隐着身形的蛇妖。
蛇妖从柱子里浮出身形,垂眸望着她,女孩咧开嘴,笑说:“我认得你,从我出生起你就在我旁边。”
蛇妖一怔,随即微笑起来,轻轻抚摸她的脑袋。
“是。”她说。
大抵是她的魂魄被蛇妖带在身边经年,女孩对蛇妖有着天生的亲近感,眼前的存在是妖怪这般骇人的事实,只换得她惊喜惊讶的一声:“呀——好厉害!”
从此,她视蛇妖如亲长,朋友。
蛇妖并未与她说过前尘种种,斋堂清苦,何必让她做回小尼姑,在红尘里快乐也很好。
而女孩开始时常往来天池庵,借着为母亲祈福的由头,实则是来寻蛇妖玩。
她不仅不怕,还央蛇妖变作原形给她瞧瞧。
蛇妖于是化作蛇身,巨大的一条白蛇,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辉。
小姑娘惊喜不已,眼睛亮晶晶的,蛇妖心底的惶恐不安散去,温声让她坐到背上,而后腾云直上。
蛇妖带着小姑娘潜入江海汪洋,跃上九天云霄,这世间种种人所不能见,带她见,种种人不可得,为她寻。
江茶说,我以为可以这样瞧着她快活一世。
我曾嘱她,我是妖这件事万不可与人提及,不仅因惊世骇俗,也因我尚有几个老仇人。
她记得很紧,连母亲也不曾提及只言片语。
但我却忽略了,少女情窦初开时,是藏不住心事的。
再一次见面,她牵着一个姑娘的手,在长廊里奔跑着,兴冲冲地说:“表姐,我带你去看云,飞到天上看!”
她预备将她的心上人介绍给我,她预备让我见她的的心上人。
她的惊喜,对我们谁都有些不合时宜。
那日蛇妖一如往常,从井里探出身躯接她时,那姑娘毫无防备地对上了一颗硕大的蛇头,冰冷的白鳞在她眼里泛着幽光,蛇妖僵住,她也僵住。
蛇妖伸出信子,企图表达点友好。
她吓晕了过去。
我问,表姐就是刚刚那个女人?
江茶一默,点头。
我嗤笑,嘲讽道:“你可真有意思,谁家正常人眼前突然怼个蛇头不吓死啊,她不记恨你就不错了,你还对人家喊打喊杀的——接下来是不是得学白素贞仙山求药了?”
江茶皱了皱眉,说:“你语气这么冲干什么?”
干什么?
正准备喂她的虎杖我自己塞进嘴里,恶狠狠地嚼,酸酸地笑了。
果然很酸,酸得我泪流满面。
我晓得这醋捻得没有立场没有水准,但心底就是失落。
我这一生的惊喜屈指可数,她带我腾云那一次,我巴巴地藏在心底,比小孩护糖还吝啬,极偶尔才拿出来舔两口。
我知道我没法和林招英比,可当江茶把对她的偏爱明晃晃摆在我眼前时,我还是像被打了一巴掌一样难堪。
我视若珍宝的美好,不过是他人随手的施舍,我终究没有遇到独属于我的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