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珩闭了闭眼,喉结上下滚动,指节紧紧扣在一起,缓了好半天,方稳住心神,将人儿重新放至床内躺好。
脉象并无不妥,可胡明心裸露在外的皮肤,泛着红,大概是有些痒的,双臂乱动,不给抱就蹭被褥,结果越蹭越痒。
“唔~嗯~”似是因为难受,少女纤长浓密的眼睫沾了层水汽,仿佛随时要随着脸颊滑落,我见犹怜。
他琢磨不清病因,绮思散尽,眉头皱得死紧。但也清楚不能任由人这么病着,只好出声轻唤。“姑娘,姑娘醒醒。”
“爹爹。”这次他终于听清了她的呼唤,僵坐在一旁,寒意拂进衣襟。男人垂眸半晌,忍着心口的慌乱。
他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当时看着那双剪水眸,他实在说不出残忍的话。可到了永宁侯府,他要如何才能让少女接受,她已经没有家了,她念的爹爹不会再回来了。
霜夜清冷孤寒,他忽然想起那日漫天大火,烧起来连天边都染上了红色。
胡父是位很出名的美髯公,人至中年,身材清瘦,蓄着不多不少的胡须,一举一动仿若画中人。静坐在书房的圈椅内,层层书架错落延伸,半遮他的身影,像是柳暗花明,又或者犹抱琵琶半遮面。
蒋珩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胡父摩挲着手中的檀木匣子,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仿佛早有预料,不惊不慌,不慌不忙,淡淡地开口询问。“你的真实姓名唤作什么?”
心底最大的秘密突然被剖开,他忍不住战栗了一下,难以置信地抬头。那双与胡明心相似的眉眼染了笑意,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甚至带着淡淡的悲凉。说不清道不明其中的情绪。他攥了攥指节,还未想好如何回答,胡父将摩挲了许久的檀木匣子放下,眼中的不舍几近化为实质。
“锵我珩璜,降升圉圉。祭天的词,非京都达官显贵,绝无可能知道。”
话语间很平和,但足够在他心底掀起了波浪巨浪。他的刀就在右手边,锋利、明亮,见血封喉。可对上没什么攻击性态度的胡父,他···下不了手。
当年在京都时,无人能认出他是谁。唯有···胡明心,大雪茫茫之下,喊出了他的外号。也许她只是觉得好玩,觉得这样做能满足她大小姐发的善心。可她不知道,连他的亲生父母都没办法认他时,唯有她······
只是他没想到,胡父也知道他的身份,还放任他待在府中。
“在下不知老爷在说什么。”不管那些人如何待他,生恩养恩具在,真相永远不会从他口中说出。
胡父看起来也不在意他的回答,自顾自说道:“知不知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愿意来胡家做一个小小的侍卫。今夜过后,胡家便不行了,我有一项任务要交给你。”
蒋珩哑然,可胡父说得也没错。习武之人耳力超绝,他能听到外面厮杀和救火的声音,这里是胡父近三十年的心血,如今毁于一旦。而胡父人就安坐在这里,对自己的处境理智又清醒。
“姑娘已经被提前支走了,我不知道左临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匹夫会不会有什么后手,带着这个匣子,护送姑娘去永宁侯府。”
任务清晰明了,他心下大惊,简直不敢去想那话中的含义,如果事情到了那一步,胡明心会变得跟他一样,无家可归。就算送去永宁侯府又有何用?靠着少时的亲事能赢一世安稳吗?
“老爷,您还未至不惑之年,何必如此。”
胡父终于抬起脸,直视他。对方的眉眼与胡明心如出一辙,只区别于其中没有专属少女的娇纵和澄澈。
胡父说:“时间来不及了,你即刻出府去找姑娘,将这匣子交给她,她会相信你的。”
“可是···”蒋珩还想再劝,他本不是个爱多嘴的人,但想起那个少女失望的神情,他还是想带胡父一起走。
“就算府内有高手,您也不该放弃,我带您一起走。”
胡父摇了摇头,将檀木匣子塞进他怀中。“还有夫人,你是带不走的,所以,我也不走了。蒋珩,我胡家庇佑你两年,只求你安然送我女儿北上。”
他带着匣子走了,按照胡父的嘱咐,他不应该回头的,可他不忍心,一个人放弃生还的机会,对自己未免太残忍了。
偏偏是回头这一刻,胡管家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瞠目欲裂,看着那相似的眉眼缓缓阖上,在理智的远走和感性的冲动中选择了后者。
密密麻麻的黑衣人袭来,最后挨了无数刀才得以甩掉追兵接上胡明心。
胡府的大火不知烧了多久,断瓦残垣呈黑灰状。曾经最豪华的府邸,却成了姑苏城最破败之处。
“姑娘,你以后会有别的家的。”